一切都比梦子想象的更容易。 用血鬼术伪装成赤血操术,没有被任何人怀疑,就连加茂宪伦也只以为她被谁诅咒了才会突然咒力猛增。 大概只有五条老师那样特殊的眼睛,或者缘一那样特别的人,才能看出梦子已经变成了鬼的事实。 这里的人则开始依赖梦子。 因为梦子对任务不挑剔,什么地方都愿意去,就连吉原的游女屋这样的地方也去……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路上也渐渐有人能够认出她,甚至似乎把她当成了信奉对象…… ……总觉得童磨或许做了些什么也说不定。 “我?我什么都没有做哦。” 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能找到梦子出任务的机会、缠上来的童磨,只是露出了过去那样柔和的微笑: “难道梦子大人觉得我会违背您的愿望吗?……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不如我把眼珠挖出来谢罪,您再宽宏大量地原谅我、为我治好眼睛……如何?” 【童磨】想要向你道歉,你: a接受他的眼睛 b婉拒 梦子:“……有点恶心哦。请不要那么做。” “诶?“他有些受伤似的,“我还以为可以增进我和梦子大人对彼此的感情呢。” “是吗。” ……真是一如既往的很有问题啊。 她是喜欢癫一点的攻略对象是没错,但不是喜欢患者吧……? 童磨总是这样异常。 就像在无限城那个时候一样。 变成鬼的童磨,口中所谓的【想要吃掉你】,大概,就是【想要救你】的意思。 【“如果可以吃掉梦子大人就好了。”】 【如果能救你就好了。】 每一次都是这样。 不停读档的轮回里,每次都会作为鬼,对她说同样的话。 梦子垂下睫毛,用反转术式治好了童磨挖掉的眼睛。 “谢谢你,梦子大人。” 童磨仰着头、被她捧着脸颊,眼珠一点点长出来的过程中,原本完好的眼睛,和蠕动着新长出来的眼睛一直凝视着梦子。 他微笑着。 “……我真的非常、非常敬仰您。可以请您把这样的能力,也赐给我吗?我要让信徒们也得到救赎才行。” 即使对世界的认知出现了问题。 即使有着异常的精神。 他想要帮助信徒们的心一直没有改变过。 曾经主动请求无惨将自己变成鬼,认为吞食信徒后能代替他们下地狱的,扭曲的神子。 直到被猎鬼人砍下头颅,或许也不明白自己那异常的“善行”,为什么不能被他人理解。 每一次都是这样。 如此地坚信着。 坚信自己是为此而诞生的。 宛如在命运的蛛网中,挣扎 的、扭曲的飞蛾。 “你没有咒术的才能,只是普通人。” 梦子说。 她不会把童磨变成鬼。就算只需要喝血,这个人说不定也觉得把信徒的血吸干就能吸光他们的罪恶和痛苦…… 梦子垂着目光,红梅色的眼睛凝视着跪坐在自己面前的童磨。 椿花的香气,不知道从哪里飘来,梦子的衣袖、发丝,还有声音里,好像也染上了这种艳丽的花的气味。 “现在做的这些,已经足够了。” “已经足够了吗?”有着白橡般无垢浅发的青年,脸上的笑容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很浅,低声道:“我只是听他们说话而已……信徒们很可怜,还在受苦哦。” “嗯。” 梦子的手心轻轻贴了下他的脸: “‘说话、聊天,什么都不用想,什么目的也没有……这是很重要的事。’ “作为教祖的你,让他们有了可以说话的对象。这样已经足够了。” “可以说话的对象”。 童磨还不是很理解。 他看着慢慢走向另一个布满怨念和诅咒之地的梦子,感觉自己像是在凝视一轮朦胧的月亮。 夜晚到来了。 …… 罗生门河岸,游郭的最底层。 密密麻麻破旧的木屋、穿着粗糙布料招揽生意的游女、低低私语的客人……这里挤满了这样的人,或许还有怨灵。 吉原是充斥着无数“笼中鸟”的场所。 作为游女的孩子出生的人,就是浪费饭钱的累赘。 愿意把所剩不多的食物拿去供奉根本不需要这些的家伙,却不愿意给孩子一口饭的人,在这里到处都是。 “啊……唔……” 抓起神龛里的饭团,不顾指甲和手上的泥土弄脏了米饭,就这样用力塞进嘴里,拼命地咀嚼。 这样可以吃上一顿正常的食物、不用去抓老鼠和蛇的机会,是非常宝贵的。 连名字都没有、因为可以帮人收债、做些脏活,而被叫做“妓夫太郎”的少年,一边大口嚼着嘴里的东西,一边又向神龛里伸出手,把一块点心拿出来、塞进自己的怀里。 要是被发现的话,一定会被毒打。 毒辣的拳头打在身上,被人按在脏污的地面,丑陋溃烂的脸也沾上泥土。 不过那都是他还小的时候的事了。年纪稍微大一点后,妓夫太郎已经是这一片最出名的妓夫,谁也不敢招惹他这种疯子。 这些东西可以让自己和妹妹活下来,而是是罗生门一带难有的好东西,妓夫太郎从这里偷走贡品已经很熟练了。 他看着神龛里最后一个果子,正想再次伸手,耳朵却听到了不远处的声音,无声无息转身躲藏在阴暗的巷子里,握紧了镰刀。 虽然没有人敢招惹妓夫太郎……但他毕竟是要给游女屋收债的妓夫,被发现偷走贡品会坏了名声,丢掉工作就很麻烦啊。 这样脏乱不堪的地方,只有客人的打扮会好一些。 穿上不那么粗糙起毛的衣服,就已经可以被称作“高贵”了。 但是在只有废弃的脏竹篓和草席的巷子里,妓夫太郎看到了那个人。 靛蓝色的和服,绘制着从来没见过的精美的花纹。整洁的黑色长发,洁白到没有一丝污垢和伤痕的脸……还有看向他的,红梅色的眼睛。 从外面走过的,简直像是虚幻的人。 “梦子大人”。 在那短暂的对视中,妓夫太郎听到别人这么叫她。 梦子。 这个人就是梦子。 因为偷吃了梦子的贡品,才得以和妹妹一起活下来的妓夫太郎,看到她对自己露出了一个柔和的笑容。 然后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现般,没有告诉任何人看到了什么,从他的视线中消失了。 是那种绝对不会出现在这种地方的,和他没有任何关系的大人物。 …… “哥哥!” 回到家里,妹妹就像过去一样来到门口,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会对妓夫太郎跟前跟后的人。 有着雪白的头发,蓝色的眼睛的妹妹,和满脸黑斑、肮脏丑陋的自己不一样,是非常漂亮的孩子。 “梅。” 妓夫太郎回应着,将藏在怀里的点心拿出来,放到妹妹的手里。 “梅”。 妹妹的名字,乍一听很好,但其实是取自母亲的疾病。 看似美丽的名字,包裹起来的是这个地方寄生在骨子里的脓包。 但是在地狱中长大的妓夫太郎和小梅,只要和对方在一起,这些东西都根本不算什么。 “这是贡品吗?” 小梅问道,几乎等不及说完话就把食物塞进嘴里,用力地咀嚼着。 明明都是狼狈地进食,但是梅连这样狼吞虎咽的时候都很漂亮。 妓夫太郎把镰刀放到一边。 和小梅不同,从小被母亲毒打、吃死老鼠和毒蛇长大的妓夫太郎,身体如枯枝败叶、骨瘦如柴,声音沙哑干涩,像是某种破裂的风箱: “是啊……反正那种人也不会要这些东西,让我们吃饱也很好啊。” “嗯。” 小梅吞掉最后一点东西,蓝色的眼睛盯着妓夫太郎看了会儿,凑了过来。 “今天,有人因为我笑了一下就给我吃的东西。”她说,把一块椿饼放到哥哥手里,“我也能拿到食物。那个人说,还可以让哥哥也去那边的地盘收债……以后我们不用担心饿到动不了了喔。” 妓夫太郎顿了顿。 他盯着妹妹手里的椿饼,用绿色的椿叶包裹的小小的糯米点心,在这里已经是非常宝贵的东西。 如梦子那样的人,一定不会因为这种东西动摇吧。 “……因为小梅真的很漂亮啊。”妓夫太郎称赞着自己的妹妹,擦干净粗糙的手,轻轻摸了摸小梅白色的 头发,咧开一个可怕的笑容。“我们也会过上好日子的啊。” 因为自己的外貌而感到的痛苦和自卑,在梅的面前就会荡然无存。 他的妹妹,就像白色的梅花。 而自己也完美地符合了“妓夫太郎”这个被当作名字的称呼。 客人遗落的镰刀,在他的手里就像是自己的一部分一样,轻易地就能够打倒比他强壮许多的人。 丑陋的外表,就像是最好的威吓武器,只要露出脸就能让人感到恐惧。 妓夫太郎“噌”的一声,将镰刀用力砸进男人耳边的地面,在对方身体一震、吓到叫出声来时,捂住脸古怪地笑了一阵。 他抬起头,对一旁围观的人慢慢放下捂住脸的手,故意露出长满黑斑的可怕的脸,耸拉着眼皮,恶意地看过去,其他人就因为这张脸发出惊叫声。 妓夫太郎在那种恐惧和排斥中哈哈大笑。 作为“妓夫”在游郭里生存,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被人欢迎的梅,被人恐惧的自己,他们会过得更好的。 ……但是,就连这样脆弱的好日子,也要被摧毁。 某一天收完债回去的时候,妓夫太郎在焚烧到焦黑的土坑里,找到了自己13岁的妹妹。 因为戳瞎了武士客人的眼睛,被绑起来烧得面目模糊、看不出是什么的东西,是小梅。 他站在那个坑边,感觉到一片空白。 世界变得如此寂静。 不会有人来帮助他们。 在花街,在游郭,一直以来就是这样。 就像是生长在这片土地上的一个巨大的脓包,戳开后只会流淌出痛苦的血水。 啊啊。 镰刀,镰刀轻易地就划破了武士的血管,血液在月夜中喷涌,就像是红色的梅花。 小梅的身体,散发着被烤焦以后的味道。 闻到那种味道,胃部就翻涌不停,如此疼痛。 妓夫太郎抱着不成人形的肉块,走过一间间关着门的游女屋,在寂静的夜晚,只能听到自己赤裸的脚掌踩在地面的声音。 后背的伤口流着血,再也走不动,他抱着小梅伏在地面。 下雪了。 在这样的雪夜,妓夫太郎闻到了椿花的香味。 他无意识地抬起头,在白色的雪中,看到了靛蓝色的裙摆。 比起雪还要冰冷的、苍白的手,轻轻贴上了自己丑陋的脸颊。 “那个女孩……对你很重要吧。” 温柔到不像是这个世界的声音。 是谁呢。 被诅咒着这个世界的自己,吸引来的人。 在游郭寂静的雪夜,梦子对他低声问道:“你愿意为了她变成鬼吗?” “……” 妓夫太郎没有出声,但是眼前的人,好像能够听到他体内的哀嚎。 “……那、喝吧。” 梦子轻轻把手指搭在他的嘴唇上。 苍白纤细的、冰冷的手,从指尖涌出鲜艳的红色,一点点滴入妓夫太郎和梅的口中。 就像吞下了干净的、红色的梅花。 明明那个人的血液也是冰冷的,妓夫太郎却感觉自己好像吞下了什么滚烫的东西,以至于胸中再次翻涌起迟来的、疼痛的感情。 已经干涸的眼泪,又一次不停地涌出。 啊…… 终于。 他和梅第一次遇到了好事。 从这一夜开始……把化为诅咒的鬼,当成神一样信奉。 在宛如镜花水月的绮丽的幻夜,坠入了朦胧的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