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黑的、被烧毁的肉躯,伸出像菌丝一般的血丝,一点点生长,最后黑色的被焚毁的皮肤像壳一样脱落,又露出了干净洁白的皮肤。 梅恢复了原本的样子。 带来这一切的人,只是从袖中抽出一张白纸,在空中轻轻一划,就把白纸变成了一件雪白的外衣……轻轻地裹在梅赤裸的身体上。 “我是梦子。” 像是从怪谈中走出来的绮丽的姬君,红梅色的眼睛有着一种谜样的吸引力,只是那样静静看着自己,就让人的脑中一片空白。 比武士的长刀折射的月光更美丽。 “你们叫什么名字?” 明明身体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有力,双眼的视力也格外清晰,妓夫太郎却在她的视线中,迟钝地感觉到一种灼烧感。 ……想要抓挠自己的脸,把脸藏起来的灼烧感。 对于自己外表的焦躁,好像又一次在胸膛中燃烧起来,让他的脸一阵阵发痒。 好奇怪啊,明明已经习惯了才对啊…… 妓夫太郎已经是可以在敲碎欠债的嫖客的骨头后,快意地捂着脸笑出声,再用那张脸恐吓其他人的家伙。 他可是最有名的妓夫啊。 妓夫太郎垂下头,让乱糟糟还沾着血的发丝遮住自己的半张脸,低声回应道: “妹妹叫做梅,我是妓夫太郎。” 白色的梅花。妹妹有一个很好的名字。 不过,哥哥不一样。 梦子: “……名字是‘妓夫太郎’吗?” “……” 怀疑、焦躁、憎恨、嫉妒,说不出的情绪一下子“轰”的一声爆出来,妓夫太郎忍不住收紧了手指,克制着想要抓挠自己的冲动。 过去不觉得有什么不好、甚至引以为傲的收债的妓夫这份工作,此刻又变成了一道袒露给梦子的脓包。 简直像是浑身赤裸地站在梦子的面前,将所有不堪和肮脏的部分都暴露了。 这种人肯定是不懂的吧。 看起来只比梅大一点的年纪。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种人会到游郭来,但是她肯定是那种没尝过苦头的人。 让他想想……啊,从出生起就是这样。 没有名字的自己,“妓夫”就是像野狗一样挣扎着活下来,才能得到的名字。 世界上所有谩骂的词语,都是为他这种人而生的。 “谢花。” 干净得和自己这种人完全不搭的,柔和的声音。 “以后就用这个姓氏吧。‘谢花梅’,还有——‘谢花妓夫太郎’。” 洁白的手贴上妓夫太郎的下颌,微微用力,捧着他的脸,让妓夫太郎抬起了头。 梦子凝视着他长着黑斑、让人畏惧的脸,慢慢地、温柔地说道。 “你和小梅,以后就是属于我的东西了哦。” 谢花。 是 、要给他这个姓氏的意思吗? 不明白。 不觉得很不搭吗。 “……啊。” 妓夫太郎感觉自己的声音变得特别奇怪,简直不像是自己会发出的、被攥紧喉咙才会出现的声音。 “是啊,梦子大人。” 虽然还不理解在胸中涌动的是什么,但是他已经下意识想要抓住伸向自己的手。 从出生起,就一直如此肮脏的、布满油脂和污垢的自己。 被烧焦后,再次恢复了原样的梅。 如果只是要付出现在这样的代价,根本是上天垂怜一样,完全不需要犹豫。 这个甜到不行的人……会被自己这种野狗缠上,也是她自找的。 梦子在小梅一眨不眨盯着自己的目光中,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向他们伸出手。 “我们走吧……到我那里去。” …… 梅和妓夫太郎根本没有要回家收拾东西的意思。 或许他们需要带走的也没有其他东西了。 在寒冷的雪夜踏着一点点落下的雪花,在空中轻盈地从游郭的屋顶跃下,近乎飞翔般越过落满了雪花、渐渐冰冻的罗生门河岸。 “不要紧。” 梦子的声音好像也带着椿花的香味,嘴角的一点笑容,总是让人陷入一阵恍惚。 “就算掉下去也不会死的。” 巨大的、好像怎么也走不出去的游郭,在脚下变成了一团密密麻麻的格子。 白色的满月悬在夜空中,在他们的身旁穿过。 “好漂亮……” 从来没有离开过游郭的梅,微微睁大了眼睛,呢喃道。 在月亮里,好像连被烧死的痛苦,也像雪花一样在梦子的手心,轻飘飘地融化了。 …… 雪越下越大。 但是变成鬼的人,是不会害怕寒冷的。 这样的雪夜,本来应该陷入黑暗和寂静的加茂家,在梦子刚刚走到门前时,就有人点起燃气灯,在温暖的灯光里行礼: “梦子大人,您平安回来了。” 明治时代,这个飞速向前的时代,燃气灯还是一种极其昂贵的奢侈品,但对咒术御三家只不过是一种再寻常不过的用品。 “谢谢你,婆婆。” 梦子接过婆婆捧来的毛巾,擦去发丝上的白雪。 为她点灯的婆婆看向梦子身后的两个少年。 变成鬼的梅和妓夫太郎,和人类时的样子不太一样了。 妓夫太郎的改变尤其明显。原本就十分瘦削、堪称病态的躯体,此时除了手臂和肩膀依然保留着精瘦的肌肉,腰部到胯骨几乎变成了皮包骨头的模样,即使还穿着人类时那件和服,也能看出十分空荡。 侍奉咒术御三家多年的老人没有露出任何惊异的神色,没有什么表情地又捧来了两条毛巾。 “请用。” “……” 生长在游郭最底层的两个人,哪里被人这样对待过。两条雪白的毛巾,就像是过去的一道脓包,只要碰一下就会渗血。 “……哥哥……” 梅有些无措地揪紧了妓夫太郎的衣袖。 妓夫太郎又想要抓挠自己了。 他抬起头,看着前方连头也没有回过的梦子,盯着她垂落在靛蓝色和服外的乌亮的黑色长发。 梦子这种人,一定是从小就住在温暖的屋子里,用着最好的东西、穿最漂亮的衣服,不用担心要怎么活下去的人。 真好啊……真可爱啊。 什么都不知道就把这些好东西给了他们。 妓夫太郎抬起自己那只有着黑色指甲、皮肤灰白的手,抓住了雪白的毛巾。 即使手指立刻在上面留下了显眼的污渍,他的面部肌肉也没有动一下,只是如同过去那样宠爱着妹妹,先给她擦起了雪。 “怎么这么笨啊。”他用一如既往、像刀子一样让人难受的声音说,“给你的东西,拿来用就好了啊。” 不熟悉的东西。 不熟悉的习惯。 但是作为上等人的东西,就必须一点点掠夺这些上等人才会拥有的东西。 妓夫太郎能感觉到另一边梦子的目光,好像也落在了他的脸上。 “谢花是个很好的哥哥呢。” 她说。 “……” 妓夫太郎攥紧了毛巾。 用那条毛巾擦干净妹妹脸上还沾着的些许烧焦的灰尘时,他感觉自己和梅好像撕破了蛹,从里面飞出来了。 谢花梅 鬼·血鬼术 血液:鬼 口味:无 谢花妓夫太郎 鬼·血鬼术 血液:鬼 口味:无 变成鬼的人的血液,对于梦子来说,好像是没有味道、也没办法缓解口渴的。 但是,梦子发现,自己的血液对妓夫太郎他们来说,却好像不一样。 “唔……哈……” 昏暗的、只有燃气灯照明的房间里,被绳索束缚住的少年,在地板上不停地磨蹭着。 两只眼睛已经完全暴露出了鬼的真面目,变成了黄色的巩膜,充满了异样非人感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梦子的手。 “滴答……” 红色的血液从洁白的指尖,一滴一滴,缓慢地坠落到地面。 “谢花,” 梦子蹲下,俯视着被绑起来伏在地上的妓夫太郎,轻柔地问: “我的血,闻起来是什么味道呢? “你好像很喜欢呢。” 比起小梅,妓夫太郎不止是鬼的形态更加扭曲,就连对梦子的血需求都更加强烈。 只是闻到梦子的血的味道,或者看到她白皙的皮肤渗出红色的液滴,妓夫太郎就控制不住地想要吞咽、抓挠自己的皮肤。 是因为回应了她“为了妹妹变成鬼”的这一句话吗……? 语言无形之中变成了诅咒,以至于让妓夫太郎在变成鬼的过程中承受了更多的代价,也获得了更多的力量。 “不行哦。” 梦子用沾血的手指,轻轻碰了碰他的嘴唇,看着少年颤抖起来的唇部,轻轻地说: “继续忍耐……对。” 曾经在平安时代,被五条老师这样训练的时候,她也像妓夫太郎一样吗。 面对五条老师的血肉,露出了这样充满欲望的脸。 “啊……呃……” 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流下,又被带着血液的、让人想要咬下去的手指一点点擦掉,在眼角留下一条湿漉漉的血迹。 简直想要把皮肤都变成嘴,让皮肤上的那一道梦子的血迹也进入自己的身体中来。 但能够在‘美貌就是一切’的游郭活下来的妓夫太郎,是一个极其敏感,还很聪明的人。 即使梦子没有说过,他也知道作为鬼大概意味着什么。 作为鬼,在咒术师中生存,意味着什么。 他和小梅是这个人的共犯。 所以不能让任何人发现破绽,必须学会忍耐,不在任何人面前露出渴望梦子的鲜血的丑态——只有这样才能称为有用的“共犯”。 从腹部开始一直到脸上、一阵阵的发烫中,他忍不住张开嘴,喘息着,不太清醒地盯着梦子那张让人目眩神迷的笑脸。 椿花的、甘甜的香气,一阵比一阵强烈。 轻轻触碰着嘴唇的手指,偶尔会擦过舌尖和牙齿,让妓夫太郎的瞳孔都缩紧,身体像是绷紧的弦一样,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 “……” 梦子凝视着他的脸。 那不停流露出来、无法抑制的,充满渴望、焦躁和痛苦,近乎扭曲的神情。 ……真好。 她用手背轻轻抚摸着妓夫太郎抽动的脸颊,擦掉他忍不住流出的眼泪,红梅色的眼睛里好像也闪烁着某种明亮的神采。 “好了……可以了哦。” 梦子在妓夫太郎发着烫、不太清醒的目光中,轻声说: “你想舔吗……谢花?” 洁白的手指垂下,从指腹渗出一滴红色的液体。 “哈……唔……” 还没等那滴水珠坠落,妓夫太郎肋骨分明的身体里,破出两把红色的骨肉镰刀,瞬间割断身上的绳索。 他肌肉紧实的手臂用力撑起身体,张开嘴,从下往上…… 含住了梦子的手指。 …… “唰。” “哥哥!” 等妓夫太郎拉开房间的门,脚步不太稳地走回来时,小梅一下子迎了上去。 “今天的练习还顺利吗?梦子大人说什么了?有没有表扬我?” 她跟在妓夫太郎身前身后,有些骄纵地吵闹着,半天没得到回复,这才观察起哥哥的表情:“你的脸好红哦。很累吗?” 每次和梦子大人单独练习回来以后,妓夫太郎总是会露出这样古怪的表情。 梅觉得有些羡慕,但是又因为自己难得表现得比哥哥更好,不会因为梦子大人的血失态,而忍不住感到些许得意和雀跃。 梦子大人, 梦子大人。 美丽的,强大的,对自己和哥哥最温柔的梦子大人……呜呜。 好喜欢,最喜欢梦子大人了。 “啊啊……是吗。脸很红啊……这也是没办法的。” 妓夫太郎放下手里那两把像是用骨头和肉做成的血镰刀,单手捂住脸坐下,靠在墙上。 黄色巩膜的眼睛还没完全变回人类的样子。 妓夫太郎捂在脸上的手,用力抠进皮肤里,神经质地抓烂自己的皮肤。 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平息被梦子凝视着自己的丑态时,胸中不断加速的心脏。 没眼看。 真是没眼看啊…… 皮肤迅速地愈合又被抓烂时,他对妹妹说: “没关系……是小梅不用做的练习。没什么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