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当天晚上,王道人把今日搓出的药丸都卖完了,收了摊子准备回家时,一个高大威猛,满脸凶相的大汉,陪着笑脸站在了他的面前。 “老神仙,小人这厢有礼了。”大汉没说自己的名字,脸上的笑容很谄媚,眼中却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王道人余光略微一瞥,就知道目标人物出现,心里顿时乐开了花。 他头都没抬,只顾收拾东西,随口道:“天色已晚,药也卖完了,客官明天再来吧。” 这摊子不大,只是在地上铺开一个破旧毡包。收拾东西的时候只需要把瓶瓶罐罐打开的盖子都拧紧,捏住四角一兜,再用绳子扎紧就是了。 因而,也就是说句话的功夫,王道人已经手脚麻利地把摊子收拾好了,仍就裹成了一个毡包。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有功夫看了孙绍祖一眼,眉目慈祥地诵了一声道号,云淡风轻道:“客官慢走,贫道这便告辞了。” “诶,老神仙留步。”孙绍祖赶紧追了上去,闪身拦住了王道人的去路,谄着脸陪笑道:“秋风夜寒,还请老神仙赏个脸,容小人请一杯水酒暖暖身子。” 王道人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一叹:“也罢,贫道和施主也算有些缘分,便一起去喝一杯吧。” 两人出了花街,在孙绍祖的带领下,去了附近最为豪华的酒楼,直接点了个雅间。 孙绍祖吩咐跟着的伙计:“八凉八热,都拣好的上。有上好的惠泉酒先来一坛,不够了再说。” 伙计一边擦桌子一边麻溜地应道:“八凉八热一坛惠泉酒——客官先请用茶,小的这就到后厨去催。” 倒完了茶就退了出去。 “老神仙,先喝茶。”孙绍祖做了“请”的手势,将殷切之态做的足足的。 王道人捋着胡须笑道:“贫道姓王,相熟的都喊一声‘王道人’,不过是略懂一些紫薇斗数、伏羲八卦,不敢称老神仙,施主太客气了。” “您的本事,怎么不是神仙呢?”孙绍祖又恭维了一句,下一刻便话锋一转,眯着眼笑问道,“道长观我面相,可能猜出小人是哪家子弟?” 王道人语气和善的说:“这倒是不用算,贫道两天前见过孙老爷。当时柳三公子就在身旁,曾给贫道指引过。” 这句大实话砸过来,平平淡淡,没有露出半分神异之处。 可也正是他如此实诚,没有借着信息差故弄玄虚,才越发令人信服,觉得他是个有真本事的活神仙。 孙绍祖心里的敬仰更实在了三分,恰此时伙计敲门进来,先把惠泉酒和四碟凉菜送了过来,只说凉菜还有四个荤的,后厨已切得了,他这就给送过来。 “快点,快点。”孙绍祖扔了块银子到伙计怀里,满脸不耐烦地催促。 伙计陪着笑脸,连连答应着出去了。 因知道伙计很快回来,孙绍祖不想让人知晓自己所求之事,又不敢再行试探之举,怕恶了活神仙。 为了不 尴尬冷场,他忙站起身来,亲自替王道人执壶把盏,接连劝了三杯,才在王道人的推辞下再次落座。 “实不相瞒,小人所以不常去东门,偶尔经过的几次,也曾路过老神仙的挂摊。只可恨小人眼拙,不识泰山,数次与高人相逢,竟都失之交臂。” 孙绍祖扼腕叹息,真恨不得回到当初,给当时的自己两个大瓜子。 ——若你早些认出是高人,只怕早就升官发财了,哪里还用娶贾家那个无用的丧门星? 娘家衰落无力拉拔他也就算了,她自己还软弱无能,莫说是管家里事了,便是撑起当家奶奶的尊严都做不到。 他孙绍祖是个有抱负的好汉子,需要的是一个能替他守好宅院的贤内助,不是一尊木雕泥塑的活菩萨。 等所有菜品上齐之后,孙绍祖特意叮嘱伙计不要让人来打扰。清场之后,他就直接询问王道人,自己日后官途如何? 这都在计划之内,王道人也没卖关子,先是眯着眼睛掐算了一番,又替孙绍祖相了一番面,最后让他伸出手来看了手相。 一通操作之后,他才得出了结论,捋着胡须沉吟道:“你禄星宫是极有运势的,只可惜妻宫有妨,恰把这股运势给阻住了。” 这话可真说到孙绍祖的心坎里去了,他当即一拍大腿,“哎呀”了一声,喊道:“我就知道我是有官运的,只是都被那丧门星给败尽了!” 他仿佛找到了知音,直接就对着王道人诉起苦来,把迎春的种种不好都说了一遍犹嫌不足,那叫一个咬牙切齿。 王道人都怀疑,若此时迎春当面,孙绍祖只怕要扑上去咬她一口。 ap 作为一个旁观者,还是一个见识过许多人心险恶的旁观者,王道人听完之后只有一个感觉。 ——这姓孙的脸皮,可真不是一般的厚呀! 虽然在孙绍祖自己嘴里,他和贾家二姑娘的这门婚事,属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两家商议之后,他才三媒六聘娶回去的。 可王道人已经提前从徐茂行那里知道了事情的经过,这门婚事可是孙绍祖自己求来的。不管贾二姑娘性情如何,是否适合做当家主母,不都是他求仁得仁吗? 哪怕这位贾二姑娘当真性情软弱,不能管家里事,他大不了再娶一个厉害些的二房帮着管家就是了。 京城里那么多勋贵官员,难道个个娶的正妻都是精明强干的? 总有性子软弱或资质愚鲁的,但也没见别的哪一家如这孙家一般不讲究,直接把个正房娘子当坐下流磋磨的。 世人都说“夫妻一体”,妻子在家里没脸,在下人面前抬不起头来,他这个做丈夫的,难道脸上很有光彩吗? 王道人自己是个穷人,自然不会看不起暴发户。 但见识过了孙绍祖的无耻与无知,他也不得不暗暗感慨:底蕴这种东西,真不是谁都能天生就有的。 “施主莫急,且听贫道说。”王道人制止了他的喋喋不休,接着说,“妻宫有妨只占四分,另外还有 大头更需注意。” 此时孙绍祖对他已是深信不疑,闻言神情一凛,忙起身拱手拜道:“还请老神仙指点迷津,小人感激不尽,日后位极人臣,必有厚报。” 王道人嘴角一抽:这人野心还挺大。位极人臣,你以为是吃饭喝水吗? 此时,他忽然想起徐茂行曾说过的一句话:无知者无畏。 这孙绍祖,可不就是大大的无知吗? 又无知,又无耻。 在王道人生平所见的人中,孙绍祖不算刷新三观,却也着实令他厌恶。 他顺手撕了一只鸡腿,一边啃一边说:“报答倒是不必了,贫道之所以指点你这两句,全因你我有这样的缘分。但也仅此而已了,再想多可没有了。毕竟,天机只许贫道泄露这么多,不可逆天而行。” 孙绍祖嘴上应得十分好,心里却想:这些江湖术士所求,无非就是钱财。等下次再有困惑,带上大笔钱财上门便是了,不信这老匹夫不爱钱! 但此时他尚需王道人指点迷消灾解厄,自然不敢露出半点怠慢之意,只是点头哈腰,满口称是。 接下来,他俯视着王道人啃了半只烧鸡,喝了半坛惠泉酒,眼见着王道人吃饱喝足了,才小心翼翼地请教道:“小人以往不知深浅,做下许多孽障,如今是真心悔改。还望老神仙大发慈悲心肠,给小人指一条明路。” 两锭十两重的元宝,轻轻放在了王道人面前。 王道人瞥了一眼,挑眉一笑,意味不明道:“孙老爷真是个实在人。既然施主如此痛快,那贫道也不说虚的了。” 话音未落,两定元宝已不见了踪影。 孙绍祖就坐在他对面,却愣是没有看清那元宝是何时消失,又是如何消失的。 ——真是神仙人物,果然有神仙手段! 他心中再次惊叹,腰弯得更低了,做出一副洗耳聆听之态,“还请老神仙渡弟子一渡。” 王道人食指在酒杯里沾了一下,轻轻在桌子上一点,“既然此人方你,远远挪出去就是了。”顺手画了个圈把那点圈住,轻轻往某个方向一拉。 孙绍祖先是皱眉,继而恍然:那个方向正是直隶,而他在直隶,正好有一个庄子。 难道真是天意? 但只是挪出去……终究不大遂他的心意。 孙绍祖又试探道:“实不相瞒,内子体弱多病,如今已卧床多时。若真要挪动,只怕……” 王道人淡淡道:“你本就杀孽深重,夫妻一体,杀妻更是重孽。若施主有心效法先人,作逍遥游,尽可随心而行。” 那当然不行了! 他之所以找到王道人头上,为的就是替自己求高位,那肯就此归隐泉林? 罢了,罢了,便宜那贱人了,正房奶奶的位置且让那贱人占着。 但她体弱不能管家,我娶个二房来帮衬,量那贱人也不敢多说半个“不”字。 心里打定了主意,孙绍祖又再三拜谢了王道人,这才告辞离去。 等他前脚一走,后脚王道人便让伙计把剩菜全部打包。他自己是吃饱喝足了,家里却还有老婆孩子等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