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主殿,我坐在梳妆台前对镜卸妆,却瞧见镜中容颜虽是姣好,却不难瞧出其中沧桑颓败之感。 我微笑,红唇添了几分明媚娇艳之色,脸颊上的胭脂衬得肤光胜雪,但是这份白皙中,却隐隐地透出几分不自然来。 从前我一直引以为傲的美貌,在如今看来也算不得是什么了。至少,于如今的我来说,美貌不过尔尔。 外头光影渐渐地黯淡下去了,夕阳交辉明媚,将蔚蓝天空染得斑斓绚丽,真是让人目光流连不已。 澄明的天空透着月黄、朱红、绯色、杏黄、胭脂和琉璃色,当真是让人瞧不出已然是冬日了。十二月的天,竟有着这样炫目的霞色,妖艳中带着妖冶,似乎是要将人的心都生生扼住,不见呼吸了才罢。 我索性披衣出殿,头发披散着,风吹来时总会将青丝吹乱,我索性折了一枝红梅在手,轻轻地将头发绾起,成了一个反绾髻。红梅隐在乌发里头,这样一种张扬的美艳显得越发动人,摄人心魂的妖娆,渐渐地呼之欲出。 我见着暮色四合,整个碧凰宫里头藏着一种孤寂的清冷。即便今日衬着大红之色,也掩盖不了,反而衬着碧凰宫愈加清冷。就像一只正首丘的死狐一般,寂寂寥寥。 我觉得自己此刻并没有大多的悲伤,只是觉得心中凄凉。其实,我很有可能没有爱过无尘,可能一直都没有。 可能,我爱的人一直都不是他。或许,换句话来说,我爱自己比爱他要多。 我苦笑,心中有些钝痛。 外头的风益发凛冽了,觉得自己的心也渐渐凉了下来,于是略略搓一搓手,转身进殿。 如婳捧了一杯热茶进来与我,拉过我的手揉了揉,有些心疼地说道:“小姐怎么也不多穿几件衣服便出去了,外头那样冷,若是冻着了可怎么好呢?” 我反手握住她,她的手也是同样冰冷,于是我问她:“你的手怎么也这样凉,是去了哪里?” 她低下了头,没有说话。我见着有些好奇,于是问道:“你是去了哪里呢?” 她咬了咬唇,下定决心似的说道:“方才沈将军同奴婢说了几句话。” “沈遂风是么?”我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可是也不好多说些什么,只得问道,“他,他同你说了些什么?” 她神色一凛,颇有些凄楚道:“沈将军只是教奴婢好生照看小姐,也没有说什么其他僭越的话。” 我心知绝不会如此简洁,但是见着如婳这般不愿意言说,也无法。只能够看着如婳说:“无论他同你说些什么,你都不比在意。” “为什么?”如婳的头几乎是在那一瞬间抬起来,颇有些惊诧,“小姐不觉得沈将军待小姐很好么?” “好是好,可是好又有什么用呢?你瞧着先前的洛亦华待我的好,若非是一个锦瑟,恐怕我便不是失宠这样简单了。而这样的好,随时会害了我,你说这样的好,我能够受用得起么?”我淡淡笑出了声,“你不是不晓得,我在这宫中步履维艰,他们的好,我若是不小心处理,便会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我不能够再冒这样的险。” “而且……”我略略顿了一下,复又说道,“而且慧静公主已然有了身孕,他哪里能够待我像从前一般呢?” 如婳沉默,是了,除了沉默,我们又能够说些什么呢? 我淡然挥了挥手,让她下去。她依礼下去,颇有一些可惜之色。 而我假作不知,毕竟这样的好,我受用不起。 遂风他待我的好,我不是不知晓的。可是我晓得了又能够怎么样呢?他有了他心爱的女子,和无尘一样,为人夫为人父,人生已是十分的圆满。 而我,我林嫣然再如何同天争斗,再如何不服天命,也终究只有这么一生。命途多舛也好,无福无寿也好,不过应得是那么一句“人生一世草生一秋”罢了。 我淡笑,无言。 锦瑟的出嫁令我的平静生活有了几分波澜,而她身为洛府的正夫人,依礼是要三朝过门的。只是,我不想要再被轻易打扰,于是辞谢她的好意。 我的生活重归平静,只是偶尔的晨光熹微,夕阳烂漫会使我经常想起从前的事情。也会令我细细想着从前的小事情,可是,这些,于从前的我,怎么会回想呢? 有的时候思绪飞转,会令我想起唐之仪。那个女子,也许真是蒙冤的。 只是,对于如今的我,我的身份现状,都使我心有余而力不足。 我听说,玄真极其宠爱那位陈霓裳。那个时候刚刚封的美人如今她已经位临忆嫔,受万千宠爱。那位许常在和李贵人也被册封,许常在如今已然是位临顺仪,李贵人是为莘嫔。而之前的五位嫔位的宫妃也都被皇后提携成为容华,当真也是荣华无限。 一时之间宫里人人都是费尽心思,自使本事,努力迎合玄真。而玄真这几月来也是素不闻朝政,只是日日笙歌yan舞,这一举动,让长久不过问宫中之事的太后心生郁郁。 太后过问了几句,玄真才稍稍有些收敛,不过几日故态复萌,这令太后颇有些头疼不快。于是吩咐了皇后好好整治后宫,这些风气方才渐渐消退了下来。 我久居宫中不问世事,却也能够闻得此事,想来玄真做的事有多过火了。 而我听闻此事之时,确实有些担心玄真。而在担心之后,则是更加关注有孕在身的无双。在我从无尘那处取得了她和她的孩子的平安护身符之后,她便安安心心地养胎了。她如今的身孕已近六月,肚腹大了,很是影响她平日的生活。 十二月二十九,迎来了今冬第一场瑞雪。 本就是吉祥的事情,在兼之上官琳琅有孕两月的消息传出之后,显得更加让人高兴。 其实说让人高兴,反不如说是玄真和太后高兴。其他女子哪里会为琳琅真的高兴呢? 不过众人也道,到底是琳琅福气好,五位新人入宫,却还是在福气上让琳琅先占了头筹。 只是,我的心中却存了疑虑的。 当初无双曾经告诉过我后宫的女子是不能够为玄真生下孩子的,而且宫中之人久不能生育,焉知不是无尘的命令呢? 只是如今上官琳琅忽然有了身孕,反倒让我不由心惊。只怕,许多人的命运,都要被这一横出的事情给影响了。 玄真没有子嗣,而一时之间宫中有了两位有身孕的妃子,因此很是高兴。吩咐了内务府准备在绘禧轩夜宴,太后也是高兴,只是笑言:“快到年下了,却不想宫中还有这等的喜事儿。左不过四月,秦德仪便能够为皇帝诞下麟儿,而不过八月,琳琅也能够诞育皇子。哀家真是高兴。” 众人一时之间都是对秦德仪与上官琳琅趋于谄奉,而我听闻不过付之一笑。 玄真在绘禧轩开宴,我则是又不去。众人扶醉而归之时,我则是在碧凰宫的润玉堂里同娉婷下棋。 这些时日越发地冷了,我也习惯于穿着冬衣陪同娉婷说说话,下下棋。如此简单的生活,不像是在宫里,却像是在林府姱园里一样。 烛火橙黄一点,衬着窗户上的浅红色窗纱有些朦胧的昏黄色。几许灯火光亮却照得润玉堂很是亮堂,娉婷的容颜,却显得虚华。 我看着她一步一步布局缜密,显见心中有丘壑。不多时,白子与黑子便是两方对峙,一时也分不出个胜负来。 我笑吟吟地道:“娉婷的棋艺比之昔年,倒见精进了。” “姐姐的棋艺也是如此,娉婷不敢与姐姐比肩。”她低着头,素手纤纤,只是衬得那枚蓝田玉镯愈见温润。 我的眼睛盯着她手上的那枚玉镯,她见状将那玉镯子收进衣襟里去,却不料手下一滑,执在手中的白子忽然落下来,我见此一笑:“娉婷错子了。” 她的脸微微一红,在月黄的光影下越见其女儿情态。我看了不由心下一暖,为她顺一顺耳鬓落发。 她抬头看着我,星眸明亮,颇有几分恳切道:“姐姐,过了明日便是新年了,姐姐,我不想要出宫,我想陪着你。这宫里太苦了,哪里能够让你一个人撑着呢?” 我为她理一理衣襟,笑道:“那我也不能够教你陪着我在宫里头受苦受累呀。林府虽比不得宫里这般金碧辉煌,到底也是能够让你自由自在的,你又何必这样陪我熬着?我听说哥哥同嫂嫂重新翻修了姱园,想来你回去住着正好,待到明年,父亲还会为你重新寻一门好婚事的。你陪着父亲和哥哥嫂嫂再过一个好年罢。” 她的脸一沉,轻声说道:“心已经不是自由自在的了,要身子自由自在做什么呢?” 言尽于此,到底也是默默了。 说不出是什么好事儿,也说不上是什么坏事。但是,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娉婷终于不再拒绝婚事了。 我将棋子放下,轻声吟诵:“数声鶗鴂,又报芳菲歇。惜春更选残红折,雨轻风色暴,梅子青时节。永丰柳,无人尽日花飞雪。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夜过也,东窗未白孤灯灭。” 娉婷微微怔忪,旋即微笑。 一时间彼此无话,只是相视莞尔。 我但望娉婷能够明白,也希望自己能够永远明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