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世起源众说纷纭,各地文化中的创世神只也不尽相同。但只要是风云人…直说吧,只要是黄皮肤黑头发并且受过常规社会教育的人,都会知晓这么一则神话传说。 娲,古之神圣女,化万物者也。 俗说天地开辟,未有人民。女娲抟黄土作人,务剧,力不暇供,乃引绳于泥中,举以为人。 说的是什么呢?有个了不得的家伙名唤女娲,祂用泥巴捏出了人。后来捏累了就开始嘎嘎乱甩泥点子,泥点子落在地上便成了人,形成了神话历史上的第一条半自动工厂流水线。 无论祂最初造人的目的到底是出于娱乐,还是想搞点迷你小帮手出来,祂始终是风云文化中最受认可的创世神。 又有一则说女娲补天,为何补天不重要,以何种手法补天也不重要…又是创世神,又是守护神,不管在哪册画本中,祂都不会是那种能被一笔带过的高级精怪。 稍降一个级别…制笙簧,置婚姻,合夫妇。说真的,单搬出一个乐器之神的名头我都得大惊失色拜退三分,人家甚至还是婚姻之神,后来的那些充其量都是只祂的接班神而已。 所以,既然,如果说… 呼,这事情…变得复杂起来了。 “祂,真的是…?”烈风呼啸,赶路途中,雪隐憋了好半天方才谨慎问道。 “你觉得是,那就是。”赵抚兰摇头道:“身份如何说到底都是主观唯心之事,你若崇拜那些山精野怪,那它们就是山神。你若不信,那它们不过是稍微有点道行的妖物而已。” “你信么?”雪隐眨眼问道。 “废话,我就是祂亲手造出来的。”他无奈回道:“就算是在知晓身世之前,我从一开始也没有丝毫打算去跟祂争这争那。我不敬神,但也知道什么玩意能惹,什么玩意得躲。” “如果祂真的是传说中的女娲娘娘,那祂就绝对不会成为毁灭的帮凶与执行者。”陈露凝冷冷插嘴道:“神会因人的信仰而变化,哪怕此刻的赤目上人真有抟土造人之大能,祂也绝不会是我们发自内心尊崇的那位创世之母。” 雪隐又转头望向洛极乾。 小剑神把着剑柄简单回了俩字儿: 畜牲。 好吧,我现在才想起来,蓝莓山好像没有被明确划分进天下正道里来着… 三个人,三种截然不同的答案,我算是知道这帮家伙为啥都要防着彼此了。 如果此时杨御成也在,他会怎么…哦,他就在那玩意里头呆着呢,没事了。 人真是种相当软弱的东西,面对墨晶巨龙赤目上人时,哪怕知晓自己不过是一粒尘芥,我依然能鼓起勇气跑到祂跟前骂街。 但如果祂真的是…祂创造了我们,保护着我们,建立了当今一切社会体系的基础。那么,祂现在应该也仍在爱着我们,或者说,就算祂真的要毁灭我们,我们也不该有丝毫怨言。 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我第一次感觉到自己与“神”的距离竟然会有如此之近。也是第一次,我第一次体会到了人在面对“神”时,那发自内心的卑微与无力感。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接受,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不去接受那个“有可能”。如果祂真的是,那么…我无法与祂战斗,没有原因。 我从来都不畏惧力量与死亡的威胁。 但我从小就是个软蛋。 女…啧,赤目上人用被祂沾染炼化的五彩奇石堵住了逆星落的破口。原理有点像是通过填补物质达成了质量平衡,从而使其终止了继续向内坍缩的演化进程。 只要力量够强,哪怕是凡尘俗物也能模拟出星辰变化。这一点,浮现于十全子身上的“记忆”已经证明给我们了。 举个很不讲道理的例子,每一个往破碎蛋壳表面糊东西,试图阻止其继续流黄的人,放大几百万倍之后其实都是在“补天”,是不是? 这么一想,我真的感觉好多了。 真的,虽然也没好到哪去。 我们没看见菲,就连寅虎与荷士白都没能感应到它的存在。它去哪了?终于像老尊师和老国师一样被一巴掌扇飞了么? 李结缘说它仍在这里…所谓的“这里”到底是指云响州,还是这个世界呢? 碧方镇,或者说原本耸立着碧方镇的这片土地现在真是诡异得很。指挥总部,小妖山,本该衔尾追击而来的武煞罗…所有东西全都不见了,唯余仍然停在原地愣愣发呆的赤目上人。 我们来得太晚了,错过了许多东西。 毕竟集辛平原中的那一连串事件都仅仅只发生在一天之内,一晃眼又是天翻地覆的情况倒也正常得很。 不过,我们既不是记录者也不是科考队,任务在身,无暇耽搁。 随着赤目上人陷入物理意义上的停滞,一路行来满眼所见皆为疮痍的我们,终于看到了文明的痕迹…一支正在小心翼翼检查主干道上防御工事的官军巡逻队。 虽然我们已经习惯了,或者说是从一开始就做足了心理准备,但现出兽相的寅虎…她长得确实有点太大了。 更别提旁边还有一条迷你小黑龙。 对于巡逻队连话都不说半句,便直接开弓出箭这事…我们虽然生气,但也不是不能理解。应激反应出于恐惧,而恐惧则意味着人仍未陷入麻木,这终归是个好兆头。 不过,如果他们妄图以这点地雷和拒马来拦截那头席卷万物的天命巨龙…那我就得好好给他们讲上一课了。 “停手!吾乃…” “交给我来吧,现在这种情况下,风来的法子永远都比雷行的好用。”雪隐抬手拦住正要大宣天威的陈露凝,轻松偏头闪过飞来箭枝,口衔漆黑短刃从寅虎身上一跃而下。 没了驭风旗,独行轮也陷入了罢工状态,但这并不意味着杨家老五就是块豆腐了。 血脉传承真是个相当有意思的东西,一年四旱的风来州横来竖去也就那么三两条堪堪承住中型商船队的小水洼。 但生于风起之处的北境之子,他们…似乎天生就点满了跳帮作战的天赋。 西人惯布阵,北人善冲锋,杨五爷踏漫天箭丛如入花雨,身法诡秘变换。还没待对方看清蹿过来大黑耗子具体是个什么玩意,他便已经踩到先锋军士的脑门顶上了。 真不是故意的,落脚正好就落在这里,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嘛? “你…!?” 见来者是个四肢俱全且没有长着奇怪血肉触手的人类,巡逻队也有点懵了。 山贼?强盗?贼人会来抢官军么?那群只知搬走黄金白银,对典籍图纸不屑一顾的烂货暴民会有这么好的身手么? 两掌拍飞两枚全副武装的小兵人,雪隐甩了甩手稳稳落地,骤然降速收起短刃,缓步走向看起来最像小队队长的壮硕军士。 那队长模样的家伙倒也是个人物,反手抄起长戟大喝迎敌,率先前踏猛冲而来。 有点修为。 雪隐侧步闪过直戳面门而来的凛冽戟刃,一把擒住枪杆向下掼去,抬脚顺势将其裁断。步走龙蛇一气呵成,还没来得及提起兵器的众甲士只感眼前一花,自家领队便已被那突如其来的少年人给死死钳住了… 这已经不是杨家三式了,武者会在生死更替的鏖战磨练中寻到最适合自己的出路。若杨登明泉下有知,也不知道他会作何感想。 杨家最小的那个孩子… 也变成怪物了。 “你打得过我么?”单手擒拿,雪隐将那领队甲士稳稳制住,附耳寒声问道。 “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人!?”领队也憋屈得很,今天出营之前就感觉右眼皮直跳,果不其然扭头就撞见煞星了。 “重要么?”雪隐下压掌心继续施力,疼得那领队惨叫一声:“你打得过我么?” “我们是吕城主辖下第三…” 拼力拼不过,周围同僚面对这个莫名其妙杀出来的过江猛龙有不敢轻举妄动。领队哥倒也不是那种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混不吝,该服软的时候顺势而为,人家也不会笑话你的。 可雪隐显然不是他猜想中的江湖好汉,甲士领队话还没喊完,忽然感觉压在自己后脖梗子上的温热手掌又加了半分力。 再压一寸,脊椎必断。 “你打得过我么?”雪隐再次问道。 “打不过…打不过!!” 早这么着不就完事了? 雪隐一把将那大块头甩出一丈远,冷冷瞥向挪步围将上来的巡逻小队。 这也快成个惯例了,啥事都得问上三遍…想来大伙的耳朵都没好到哪去吧。 “这玩意…”雪隐伸手指向守城工兵们费了好大劲方才布出的拒马雷阵:“这些乱七八糟的怪东西,它拦住我了么?” “没拦住。”众人齐齐摇头。 “所以,它绝对拦不住你们想拦的东西。”雪隐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叫上附近的其他队伍迅速集合,带我去见你们的城主。” “哦…哦!”众人齐齐点头。 风来的法子…确实好用。 院室倾塌,被迫离巢的绒毛雏燕再现身时,必将挂满不逊于前人的丰满羽翼。这到底是世间常理,还是幸存者偏差呢? 陈露凝蹲在寅虎背上,一边往下撇着根本嵌不进它柔亮皮毛里的锋利羽箭,一边皱着眉头在心里嘀咕着她那点三两家常。 为啥杨家人都不愿意来我手底下干活呢?是我开出来的条件不够好吗? 试用期一个月基础工资就有十二两哎,转正之后逢年过节出差急活都有三倍补贴。工伤保险走的都是皇室流程,合作机构遍布五州全境,多少人削尖了脑袋也想往里挤呢… 想不通啊,为啥啊?就算你志在天下,总归也得先找份正经活计吧?总不能一直当无业游民吧?想上学我们这也有学员名额啊! 真他妈难伺候!哎呦,我的脖子… 未见城池,先有军队出迎。仔细想想我们这趟叛逆之旅…凡遇大城集镇,没被其中坐镇者探查到的情况反而是少数,初时如何接触真是纯看对方的态度。 为首那人倒是让我有点意外,嗯,稍微过过脑子之后倒也不意外了。陈愈身,崇王府的…现在应该是愈王爷了。 “潇洒,真是太潇洒了。”同样伤痕累累,气色远不如前的王府贵公子倒是没落了派头:“飞石箭雨穿身过,游龙轻取甲阵头…我们在阵枢映像中都看见了,好一位北地英杰。” “你的手怎么了?”简单见礼之后,雪隐指着他仍在渗血的掌上绷带冷哼一声:“这边的,我可还没砍呢…喝茶时烫到了?” “呵,丢盔弃甲狼狈逃窜时跌了一跤而已,不必多提。”陈愈身将手掌收回身后,恬淡笑容瞬转严肃:“我父亲怎么样了?” “死了,灵粒噬体,粉身碎骨。”雪隐看着他的眼睛平静答道:“他应该没有留下遗言的机会,就算说了,在那个距离下我们也听不到。” “无妨,西云陈家的正统血脉唯我一人,更何况…他已经不是王了。”陈愈身抬手弹压住人群中逐渐升起的交流声,抬眼看了看几天不见便超级加码的寅虎与李结缘: “进城一叙吧,不过两位若是方便的话还请暂现人形…居民们承受不起更多恐慌了。” 嗯?这么简单就给开路了? 难不成是灭顶之灾终于引得这帮悠哉家伙大幅转性了?起先看到府军我便觉不妙…还以为遇上正主时横竖都得摆上几回龙门呢。 “无论何时,掌权者在面对不会威胁自己的强者时总是宽容的。”陈露凝翻身跃下寅虎,与往常那反重力级别的无声步伐不同,这回她可是实打实地砸出了“砰咚”一声。 该不会这姑奶奶其实也沉得很吧?体验过赵抚兰的真实吨位之后,我现在真的对任何人的外表体重都放不下心了。 “强者?”雪隐瞧了瞧半残不残的陈露凝,又瞧了瞧正在迅速卸货准备重返人身的寅虎:“呃…真的很有说服力呢…” “我说的是你。”陈露凝撑着腰杆踱到雪隐跟前,重重将手搭到他肩上喘了口气:“你看不出来么?刚才被你随手拿住的那个倒霉蛋…人家可是个正经虚想,再瞧瞧你呢?” 虚想…? 在雪隐不可置信的目光下,似乎听到两人交流的领队大个颇为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跟个落败公鸡似的提着断戟向大队狼狈行去。 “杨三六那个级别的,现在跟你手底下都过不去三招…”她拍了拍雪隐的肩膀:“高手有练出来的也有憋出来的,你呢?天将降大任,它总得先掏出点好处来吧。” “我现在已经是虚想了?”雪隐挠了挠头。 陈露凝回了他一个“不知道,可我能看得出你脑子应该不太好”的无奈白眼,接着偏头望向虽然灰头土脸,但阵仗丝毫不输往日的浩荡军阵。 “这又是另一种魔窟,威胁可不比赤目上人差上多少…你能顶得住么?”陈露凝疲惫叹道: “我真的撑不太下去了,我真的不想关键时刻掉链子,但我真的没有精力应付这些了…” “我只想过去,把信息递到天师手上。”雪隐轻声答道:“他们想搞什么幺蛾子都与我无关。说到底…我不觉得现在是个该去讨论谁是敌,谁是友的好时机。” “年少有为的愣头青大多都是这么死的。”陈露凝点了点头:“我虽然不介意,但…一会别把手放我腰上,我怕痒…” 这话我怎么好像在哪听过? 哐当,陈露凝两眼一翻光速下线,雪隐无比熟络地伸手一抄将她揽住。 不沉,还挺香。虽然之前在那趟车里我已经闻…啧,我这破烂脑子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东西啊!?什么跟什么啊! 雪隐叹了口气,反手跟挑扁担似的,毫无风度地将雷行三皇女抗在了肩上。 刚才那句台词… 是五杰通用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