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 远看美丽梦幻，现于面前，它便会化作无可抵御的烈焰死神。美是存在距离限制的，任何事物贴近到极致，皆会空余粗糙。 现实世界可不是只要够热血就能翻倍攻击力的，故此牵引征天舰发动自杀式攻击的陈厚崇也没有发出什么意义不明的嘶嚎。 征天舰计划是一场荟萃了雷行全国各领域顶尖技术的跨时代工程，是预示着人类社会即将走向巅峰的文明里程碑。 而作为这项专利的拥有者与核心技术提供方，雷行皇室当然会在其中安插便于己方管理的后门，这也不是什么秘密。 只要身俱足够的紫电异质力，仅凭一人便可简单控制征天舰的起降…这也意味着悬于天顶的钢铁之翼绝不会被用到皇室内战上。 当然，对外的情况下就不好说了。 崇亲王此时立足的这一艘，是隶属于皇室灵力工程队第三科室旗下的非军用艇，第二代试作型研究舰，编号零壹伍“哨鹞子”。 内部代号…“陈西雯”。 此刻船上还有多少活人？与他一同去往神幕阁的四大世家高层，还有诸如尹谪那些亲向府军的江湖势力又是否安好？ 结果是，我们来了，却只看到了剧烈变貌的赤目上人，以及一艘摇摇欲坠的破铜烂铁。 巨舰俯冲宛若撕裂天穹，鲸鸣悠扬，半坐抬首的赤目上人一动不动。 为什么祂的鸣叫会那么像鲸鱼呢？无论是初时类似蜈蚣的覆鳞长蛇，还是后来的遮天巨龙与血河异龙…只从外表上来看的话，祂根本没有发出高亢音波的必要啊？ “走啊！！”众人还在面对此番奇景深思人生与哲学，陈露凝猛然反应过来急拍寅虎的后背：“走啊！在这看什么呢？不想活啦！？” 哦，对了。 我们不是在看电影吼。 …！！ 作为直接参与征天舰计划的皇室要员，陈露凝自然深知此物厉害。前文也说过了，征天舰的基础设计就是会在坠落之时夷平方圆数十里…虽然碧方镇已经化成了一捧土灰，但也不妨碍它为这座坟墓再夯上一层泥沙。 寅虎自然是不会怕这点小风小浪的，不过背上的人可受不住。危机当前，坤道恶兽远比人类知晓轻重缓急…总之先跑吧。 可以预想到的情况有三种，第一是征天舰直接糊到了赤目上人脸上，碧方“古遗迹”直接现场改名碧方大陷坑。 稍微温柔一点的话，赤目上人会像对姐妹真蛇那样，一巴掌将征天舰拍去见星星…鬼知道祂会把船打去哪，没准我们费劲奔逃半天，结果正好就停在了陨石飞坠的落点呢？ 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件真的让我开始信命了，有些东西可不是能靠脚底板逃过的。 第三种，湮灭，什么都不会发生。这其实是最简单暴力的猜想了，考虑到神明全知全能，赤目上人祂老人家又换了身衣服… 总之，我们不是来看戏的。只要不波及到我们，那么这场争斗的结果如何都不重要。 除了陈露凝之外，场中没人知道陈厚崇在想什么。他所谓的抗争其实无论在神明，还是在我们看来都相当可笑。 就像故事书中的大反派，你干啥他都要过来找你的麻烦。结果一段时间不见，他自己就把自己玩死了…真是莫名其妙。 发动自杀式袭击的征天舰并没有像我们预想中的那样，直愣愣冲向赤目上人。而是在空中拐了一个极小的滑翔弧度，斜切向高悬瞳笃上空，已然化作赤红日轮的逆星落。 根据杨御成与赵抚兰给出的信息，赤目上人的“本体”其实就在逆星落中。可那所谓的本体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何知晓内情的人们提及此事时都会简单将它一语带过？ 最先反应过来的又是陈露凝，这姐们看似莽得很，其实真的算是个智商担当了。 “富灵炸弹。”鸦发飞扬，眼皮一跳，陈露凝怔怔回头望向极速下坠的征天舰。 “我们还在里面么？”尽管这真的是个很奇怪的问题，但雪隐还是挠头问道：“我们的…分身现在还在里面筹集“燃料”呢么？” “不在了，逆星落与现世的连接已经被杨御成切断了…现在里面只有赤目上人。”陈露凝眯眼说道：“但“外面的世界”依旧在不断死人，在云响州消亡的灵魂都会被逆星落筛上一遍…此刻燃料自动供给的速度可远比人力筹集要快多了。” “我倒是不介意被自己搞出的坏东西炸死。”雪隐指向低空日轮：“但那玩意对赤目上人真的有用吗？我怎么不觉得祂会害怕一枚型号稍微大点的富灵炸弹？祂简直就是…无敌的。” “这项计划的重点不在于炸弹对赤目上人本身的伤害，而是釜底抽薪，直接摧毁云响州。”她一把拽住险些被骤起烈风甩出去的赵抚兰： “你也看到了，现世分层，命运相连。但逆星落本身就是偏转的，这为我们提供了一项思路…命运不可忤逆，但可以换个执行方式。” “什么意思？”雪隐直接将半昏半醒的赵抚兰捆到自己身上，结果差点被他给一起带下去…这孙子是真他奶奶的沉啊！ “天逝终将来临，但前人选择了卡死时间流向将其拖延。而赤目上人会带着全云响州死者的灵魂步入天隙，创建崭新世界…这也是必然。”陈露凝举起两根手指大声解释道： “明白了吗？这是一环套一环的，赤目上人本身就是天道对自我时空的修正。祂是地母神，祂若离开，“云响州”这个概念本身也就不复存在了…还记得天道摇篮么？” 引导时间倒流的是天道摇篮，但不同于其余早已稳定运转的四座大州，云响州的天道摇篮其实是“未来之物”。 该怎么解释呢？有点像无抵押贷款，那钱虽然还不是你的钱，但早晚都会是你的钱…天道摇篮不是既定的有形之物，它虽然还没被建造出来，但它早晚都会被建造出来。 天逝将至，五州集体启动天道摇篮逆转时间流向得以将其拖延。而鲸玄号这台被“超前消费”的神秘小船，这艘尚且只存在于图纸上的伟大舰艇也确实参加了那场实际发生过的海战。 它形成了一道保险，若是五座天道摇篮全部都以实际存在的形态执行了指令，那么我们的时间就永远都不可能流向“未来”了。 这确实是个悖论，但所谓的悖论也只是理论积累不足时的小小难题。比如说你回到过去宰了你爷爷这事可以用平行宇宙来解释…只要视野拓得够宽，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 前人通过超前消费延缓了灭亡，而后人则需要还上相应的债。还债本身是天经地义的，但重点则在于还债的方式和时间节点。 千年前，云响王魏切玉在面对风来王的强势进攻时，以无上智慧卡死了天道摇篮的计算进程。这也导致了两位王者立时陨灭，人类在纷争中迷茫徘徊了千年之久… 四十年前，云响州已经陷入了物理意义上的破灭，但间宫穹在使用天道摇篮重构云响时耍了个佛陀级别的小聪明…他将“数据”化的新天地建造得和已然毁灭的旧大陆“完全”一致。 什么是完全一致？可不是一草一木那么笼统的级别。通过天道摇篮重建出来的云响州，就连分子排列的位置都是和旧版本完全一样的。 杨御成说过，天道摇篮可不怎么聪明…它在重构完成的瞬间立马就陷入了混乱，这是我盖的吗？不是我盖的吧？ 是与不是两种结果同时存在，天道摇篮的逻辑体系当场崩溃。接着，问题就来到了“我到底有没有被启动”这一基底层面。 直到今日，它仍在自律思考这个问题。而判断结果的标志，即为“这个云响州到底是不是那个云响州”…挺弱智的吧？拥有唯心意志的我们，明明很快就能靠猜想来选定其中一个答案。 天道摇篮不会猜，它没有心。 如果它判定自己已被启动，那么它就会照着预设好的蓝图机械覆写出“真正”的云响州，时间回归正位，天逝随之降临。 它若判断自己未被启动，那么已经被执行了启动指令的它就会自行启动…说得绕来绕去，但从结果体现来讲其实和前者并无区别。 而天道是有心的，也是有目的的。 它选了一个更加简单粗暴的方法，试图促成万物回归既定秩序。不需要思考“这个云响”与“那个云响”…它将通过地母离去的方式直接告诉天道摇篮：这个，不是云响。 天道摇篮会怎么回复？ 早说啊哥！ 看吧，这玩意真的不怎么聪明。 而苏乘，这个看起来与这一切玄之又玄的事物并无关联的插芊精锐，他想到了一个…绝不亚于古时圣人的绝妙点子。 逆星落的偏转性质，为世界规则提供了绝佳的参考素材。一栋五层楼高的房子，第三层就算盖歪了一点也不会直接导致上层坍塌。 我们会通过来自偏转现实的耀眼爆破直接教给天道摇篮：“是与不是”可以同时存在。 就像你问女朋友要不要吃这家馆子，她回你一句“随便”…要吃与不要吃这件事，在最终结果落下之前是可以同时存在的。 我们会将心灵赋予天道摇篮。 最终，天道摇篮会陷入虚无之中。云响州是不是云响州并不重要，自己有没有被启动也不重要，重要的是现有的结果。 它会从工具的范畴之中超脱而出，去做它真正该做的事，那就是…什么都不做。 以万物为刍狗。 那么，地母神的去留也就无关紧要了。云响州会永恒固定在当下这个维持逆流时间的状态，直到再次被外物真正启动。 代价是…燃料们的未来，以及命丧富灵殉爆下的无辜生命。足够映入天道摇篮视野中的鲜艳花火，至少会摧毁三分之二的云响州。 我们可以拖到自己腰缠万贯的那一刻再去偿还几两银子的债务，我们可以等到人类足以抗衡天逝时再将其主动激发。 我们会在未来夺回属于我们的未来… 嗯…或者说能活一天是一天吧。 “所以…”望向已然进入逆星落那摇摆不定的引力场中的征天舰，雪隐挠了挠头耸肩说道：“我们是不是要死了？” “那个规模的富灵殉爆下根本就不可能有生命存活，我体验过一次了。”陈露凝拍了拍身下的寅虎，又瞧了瞧荷士白与李结缘： “你们仨准备好重新投胎吧…介意我给点个人建议么？离人类远远的…越远越好。” “不，你们的计划是不会成功的。”荷士白摇了摇头突然说道：“你们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面对的是什么，结局已定。” “你…”还未待众人惊诧反应，一直摆出置身事外态度的寅虎突然来了个急刹车，抬起大脑袋咬牙说道：“你果然还记得！” “不是我记不记得，是你们受了太多来自人类的沾染。堕落的代价…就是记忆。”荷士白缓缓将目光投向怔在原地一动不动的赤目上人： “一切都是必然，你们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在帮祂唤醒诞生之初时的记忆。人类…就是我们登向更高境界的阶梯，这是从最开始便设计好的事情，你们只是在执行自己的使命。” “果然啊。”赵抚兰苦笑一声：“赤目上人原来就是她么？那这倒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了…” “谁？”雪隐彻底崩溃了：“我真的搞不明白你们这一顿云山雾罩到底是在讲什么，什么境界？什么阶梯？赤目上人…到底是谁！？” “她…呵呵，你也认识的。”赵抚兰将缠在腰间的布带解下，硬撑着胳膊坐起身来，静静望向半空那道赤红光轮：“看看就知道了。” 孤叶小舟化作点燃漫溢油桶的耀眼火星，缓缓驶向那汇聚狂暴地脉的赤色光轮。 被陡然迸出的厚重虹光迅速击穿身体时，陈厚崇似乎察觉到了这边的目光。 他转向视线尽头的陈露凝，先是怒，再是叹，最后…释然一笑。 没人知道这对叔侄，或是兄妹之间到底有过怎样的故事。我只知道那一刻，陈露凝握紧的拳头里淌出了朵朵血珠。 云响州的王…崇亲王。 他…是敌人么？ 吞噬巨舰，赤轮骤现虹光。 那光芒是如此的耀眼，如此的动人心魄，又是如此的冰冷无情。逆星落，于此刻终于成为真正的星星…光，是毁灭的倒影。 夜空中每一颗光点，都是事物不断湮灭时释放出的骇人能量。 赤目上人动了，面对这似乎隐约有些熟悉的场面，祂的心终于被牵动了。 逆星落破裂而生出的虹芒湍流，并不是我们猜想中的那样被狂暴抛射出去的。 虹光…是流出来的。 四掌化作大地四支，拣出奇石数万。 赤目上人跃向苍穹。 此时此刻，亦如彼时彼刻。 补天… 女娲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