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她瘪着小嘴,委屈道:“你这坏书生,快与我赔来,快赔来!”
方老四正对着她头上两个丫髻,愣了一愣,暗叹:“我去,真标致!”
还摸不着头脑,他面上迟疑道:“哦……姑娘,这是?”
眼睛一扫,他才注意这丫鬟右手中,竖握着根细长竹签子。
那竹签上,还串有几片薄薄的红色糖晶。
想是这丫头在转糖人的摊子,得了甚糖人,给他一挨身,散碎于地。
闻着动静,人群中已冲出三个丫鬟,朱唇皓齿的,急行到这丫鬟身前,齐问道:“小梅儿,作甚,作甚?”
那小梅儿晃了晃手中竹签,望着三女,可怜巴巴道:“我自好好的家去唉,都是这坏书生!喂,快与我赔来!”
这三个丫鬟比小梅儿年纪稍长,同在一院,合为“菊、兰、竹、梅”,自要帮衬她些。
明了场中情形,三女叉腰作势,立时将方老四堵住。
方老四心中“哐当”一响,只觉有口难辩,好不尴尬,不由张嘴道:“几位姑娘,在下……”
还未说清,那带头的一丫鬟,眉目如画,名唤玉竹。
指着他,娇滴滴道:“好你个读书郎唉,不在家中研习,吃吃墨水,出门行路时,也不睁睁两个眼珠儿,快瞧瞧这是哪家去处?今日且不与你干休……”
三个丫鬟生得颇为娇俏,轮流上前数落一通,又是大宅院暗里,常嚼舌对骂的,倒有几分泼辣。
周围闲人见有热闹可观,更是高兴,指手指脚的。
有帮腔的,叫道:“堵实了呀,莫放走他去……”
有嫌热闹不足的,左右忽悠道:“且挽袖上前,大家教训他一顿。”
还有摇头叹息的,叹道:“唉,这、这……真是有辱斯文!”
“……”
耳闻言语纷纷,方老四给吵得头昏脑胀,又滑溜不脱。
瞟着周围人渐渐上前,方老四怕吃了浑球的冷拳冷腿,暗道:“我去,这般也逃不掉,不如,且先认下了事,左右不过几个铜板!”
他无奈拱手,认栽道:“几位姑奶奶,何至于此!且莫再恼了,在下有眼无珠,赔了就是!”
三个丫鬟听了,立时面带傲娇,斥道:“该当!好叫你知晓,也不怕你赖了账!”
这才收手作罢,齐齐望向两眼呆呆的小梅儿。
周围看客见此,心知好戏已过,后面无甚看头。
众多闲人,顿时散去了八九成。
那丫鬟梅儿,仍手握着竹签子。
刚趁着热闹空隙,竹签上残留的糖渣儿,给她偷偷吃了个干净。
她气也稍消了,口中只郁郁道:“我又不稀罕他几个银钱唉,还我支火鸟儿便是!”
方老四心下一松,暗道:“对嘛,乖乖小娘子,如此,这就好办了!”
遂宽袖一挥,笑容满面道:“这也无妨,姑娘且来,包你满意!”
说罢,就带头行到糖人摊子前。
低头扫了眼木漆转盘,方老四昂首挺胸,故作豪气道:“老人家,烦请再画支好火鸟,与这位姑娘!”
那摊主刚被搅了生意,也撅着腰上前凑热闹。
知主顾将至,这老头心情大好,回小凳上坐下,忙炭火上熬热黄糖。
这时看客已将散光,主顾也没几个,老头笑眯眯道:“这后生,承惠三钱银子。”
方老四眼皮一跳,暗叹:“我去,这老狗趁火打劫!”
摸了摸怀中钱袋,只四五钱银子,并十几个铜板。
他忍痛掏出碎银,摊在左手中,与这老货看两眼,尴尬笑道:“无妨,你老好好画来就是,短不了银两。"
那老头见了,手中搅着黄糖,嘿笑道:“家里祖传手艺,放宽了心,稍等就来。”
小梅儿边上听了,幽幽道:“胡老爹,白赚人家两三钱银子呀,你且熬足些砂糖,画大些唉。”
胡老爹翻个白眼,没好气道:“臭丫头,今儿可亏老本哩。”
随又指了指转盘,讪讪道:“干球等,十文玩两回?”
方老四闻言,心中一动,握了握左手中碎银,微点头道:“玩两把!”
随之伸指,在转盘上一拨。
那转盘中木条,顿时“吱、吱、吱”狂转。
方老四与身边丫鬟们看去,那木条渐渐停下,十八支竹签,转到了支小鸡仔。
无妨,还有一把!
方老四伸指再拨,那木条又“吱、吱、吱”狂转。
待缓下来,方老四与四女凝目看去,同时叹息一声。
玉竹忍不住摇头,娇声道:“真好可惜唉!”
那木条眼见便中了火鸟,却差上一丝,只得了支鹌鹑。
胡老爹“呵、呵”笑着,起身要去拿奖励。
方老四挥了挥手,摸着下巴道:“勿急,再玩两把就是!”
胡老爹乐得如此,小凳上坐好,那盆中黄糖正香浓,与这后生现画就是。
只见老头先木案中摆支竹签,手中斜持糖勺,让糖水悬丝而下,至木案上。
他手腕再悬着空中,前后左右游走几回,行云流水般,案上便有了只鹌鹑图样。
真是惟妙惟肖!
方老四瞟了几眼木案,稍吸口气,右手伸指连转两把。
竟中了两支小鸡仔!
四女咬唇抚发,拍手齐叹:“好恼人哩,皆差了一丝丝唉!”
方老四心下,也颇为懊恼,暗道:“我去,就差这一点,白省三钱银!”
胡老爹见此暗乐,持勺在案上来回游走不停,只见这老头挥洒自如,犹若作画。
待案上糖水浇好,他手腕轻抖,即收了糖勺,又在盆中添些黄糖,火上再熬。
再晾干些许,老头手持铁片案上几铲,便要取下这四支糖片与他。
方老四摆了摆手。
手中银钱甚足,他微吐口气,缓缓道:“且莫忙,再玩他两把!”
胡老爹昏眼一亮,乐道:“成哩!你这后生,真中了那鸟儿,老头子也不白要你银钱了。”
四女闻言,不由启唇轻声议论。
玉竹咬着食指,皱着黛眉道:“这回他手上,力道应使轻些,才有几分盼头。”
边上玉兰指点着转盘,争辩道:“姐姐,这三回都只差些许,我瞧他身子,应往左挪一丝丝去,就中哩!”
“……”
方老四默然。
他身稍左侧,连转两把,中了支大鹅、一支小狗。
四女扶额,齐声叹息。
那胡老爹瞟见了,忙取勺在案上作画。
方老四身稍右移,正色道:“无妨,再来两把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