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小喽啰见大当家闷头吃喝,忙正了神色,倒不好与这厮搭话了。
好在三当家随后步进了堂中,妇人也不多言,四匪埋头用过吃食,就自去各房中拾掇。
捯饬个良民乡农模样,以免在外面露出山匪底细。
若出师未捷身先死,可不就倒霉透顶了。
折腾一番,方老四步出房门,这小子头戴灰白色方巾,身着青布宽袖长衫,脚踩薄底缎面皂靴,又作了少年读书郎打扮。
他家中大哥本就是万事不理的读书人,扮起来倒也像模像样几分,只要不逼他出口成章,就不怕露了馅。
时秋阳已将高悬,今日必是大好晴天。
诸事已毕,四匪各闭紧了自家门窗,按着昨夜计较,分头行出了大门。
方老四随在三当家身边,两人扮作城中闲逛游玩的姐弟,慢悠悠地往东城行去。
四匪居所位于城西,大小街坊无数,乃是平民、贱役、商贾等百姓汇聚之地。
此时,各大小街巷上,多有挑担提筐、架牛推车之人,行色匆匆,去城中盛景繁华处,糊弄营生。
路边那些老铺杂店,这时辰也多已取了门板,坐等各方主顾上门。
屋里屋外的铺主、掌柜、伙计们,瞧见外出的各家街坊邻居,便吆喝着招呼几句,笑谈一番。
两人青石道上走过一路,那方老四生得并不英俊,也不秀气,三当家姿容也算平常,又是生面孔,自然无人注目理会,上前搭讪。
到行过无数屋宅院巷,两人踏上了城里的宽阔大道,果如昨日周牙子所说那般,城中有颇多南北来客,熙熙攘攘。
只听那些路上闲逛的行人言语,其腔调口音,差异已是极大。
南元国虽为一方小国,不在众大国之列,依国中大河沐阳河为界,也分南北。
北人讲话大抵是声较硬、调颇平,与人攀谈时,中气十足,直来直去。
而南人则不同,尤其女子,讲话时腔调婉转多俚语,声细而柔,变化极大。
这话语声中,两地人的来处,就极易分辨了。
好在南元周边,各国也是蝇营狗苟、无甚建树,南元自立国二百年来,甚是平稳,少经兵祸。
又拖太祖、高祖施行安民教化之福,南北两地之人,行走交往颇密,言语交流,倒是并无障碍。
且说两人顺着大道一路逛去,行了半个时辰,过无数交错的大小街坊。
三当家在前抬步而行,她双目在道边各街铺竹摊间游巡,似漫无目的,又似游性颇浓,
瞧着些新奇玩意儿,妇人便停步上前把玩一二,甚或转头问询身边的小跟随几句,好不悠闲。
方老四跟在她身后,陡然发觉妇人去了平日里的英气姿态,似小媳妇般款款而行,其身姿摇摇,裙边轻摆,竟颇有几分柔美。
两人本就身高相若。
盯着瞧了一阵,他视线竟也不由自住,上上下下起来,心猿意马,渐渐生出了异样。
心跳咚咚!
或是觉察了身后的灼灼目光,妇人突缓下脚步,与他并行,面似亲热展出笑颜,语声冷冷道:“混账,再这般放肆,小心你的狗眼!”
方老四吃了她一顿呵斥,突觉腰间一痛,面色顿时青白。
不知她使了什么怪招数,方老四心下慌张中,连忙缩头转去一边,暗道:“哎呀,我去,怎地就招惹了她!”
他知这妇人手里行事凶残,口中唯唯诺诺的,也不敢强去分辨,怕更惹恼了她。
定要稳住!
三当家见小跟随畏缩模样,嘴角讥笑两声,也不多言,自顾沿道而行。
方老四心下踹踹中,只得一路东张西望的,打量起周围的人情景致。
遇着那些结伴而游的婷婷女子、花枝招展的妇人,这小子就偷偷多瞄她们两眼,暗赞几声。
见到那着奇装异服的边民、山民们,方老四瞧个稀奇,行走间装作不在意的,观望一二,倒放下了许多奇怪心思。
路上,间或也有佩刀捕头,领着三两捕快巡视,行到处摊前,便有捕快上去,搭话一二。
那摊主叫苦道:“六娃,莫来,这还没开张呢?”
捕快斥道:“张老三,见天里这般糊弄爷爷,少扯淡!“
那摊主嘴硬道:“浑球,午后再来,待弄回些本钱,与你便是。”
捕快嘿笑道:“泼货,少唧歪,兄弟们还等着吃食喝酒呢!”
“……”
如此行过常安坊,街道中男女老少、车马往来骤多,虽不至摩肩擦踵,也颇为稠密了。
眼看日头已高,两人渐步至城中主道,却见前头十字道口,围了一层层路人,挤作一堆凑热闹。
两人踱行过去,被厚厚的人群堵在后面,动弹不得。
不几,路上车马人流越聚越多,吵吵闹闹,语声鼎沸。
有高声探听状况的,有呵斥前方车马挡道的,有立在道中扯淡的……
闻着动静,那道边两侧的各店铺楼上窗户洞开,里面好奇的闲人,也伸着脑袋,往道口打望。
三当家也无交代,方老四在她身后踮起脚,伸脖望去,那前方道口,挡着好些马车,也看不清里面状况,只得作罢,
两人左右前行不得,只混在人群中,耐心守候。
隐隐听得前面人群中言语道:“阿福,怎地回事?”
“呼……呼……公子,小的听前方陆爷讲,是有官老爷来呢,需得回避一二,免得冲了老爷们车架。”
“嘘,打哪儿来的官儿,真好大威风!”
“公子,这个陆爷没提,小的听人议论,那官儿,是南面来的节度使老爷呢。”
“咝,闭嘴!”
“……公子?”
“……”
不久,方老四听得远处,传来一阵阵沉沉地脚步声,混着“嗒、嗒、嗒”的铁蹄踏地声,颇为齐整,摄人心魄。
周围的吵闹声、嬉笑声,顿时清静。
方老四心下好奇,忙伸长脖子看过去,也望不到其中情形,只听那“砰、砰”声响,顺着主道由远及近,至前方道口。
不久,阵阵声响,又渐远而去。
须臾,拥挤的车马人群,终于活动开来,各种杂乱声响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