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老四望着老头晃悠悠出门而去，不见身影，瞟了眼呆立院中的三当家，便待上前搭话一二。
那妇人负手立在一株盘枝老松边，正瞧着处细枝黄叶出神，膝下裙边轻摇，身形好不挺俏。
小跟随哪有胆作扰，按下脱缰思绪，转身去了正屋。
大当家那厮没了吃喝嫖赌提劲，浑无精神，歪躺在椅上跷着腿打盹正香，呼噜作响。
“唉，我去！”方老四心下大叹了口气。
看天色已昏，腹中也作响，他只得唤过在各屋进出捣弄桌椅床凳的许二来，两兄弟凑头低语几句，遂出了门。
此时，那门前道边树下扯淡的各家妇人孩童已散去，各回各家，路上人影车马稀疏。
两兄弟四顾着走了不久，赶上个双手推面点竹车而来的妇人，见此，方老四忙抬脚上前好声打听。
那妇人三十来许，面色微黄，脸上点缀些许雀斑，头上包着梅花青布头巾，竟有几分姿色。
这妇人停步闻知两人来意，也不羞怯，启唇便是些轻言细语。
方老四见妇人这般耐心，实实好人，扫了眼推车，便要了她两张面饼同许二分吃，从怀中掏出六个铜板与她了账，这小跟随现今身上大把钱货，也不抠搜。
那妇人本要归家，白捡了生意，也是高兴，抬手又细细指点一番。
言语间得知两人，是那边老魏头家的新房客，妇人嘴角微露诧异，遂掩嘴轻笑道：“啊……倒也巧了，妾身家里本就在左近呢，是街坊邻居哩。”
言罢，这妇人便双手推车作别。
两人道了谢，吃着面饼往前走。
寻到处巷口上的老铺，方老四上前仰脖高呼几声“刘五爷、刘五爷”，唤出了店家老头，张口便要置办些厚被帐纱纸、锅碗盆瓢、油盐酱醋、米面灯烛来。
那铺中刘五爷正收拾着要下门板，遇着两浑货进来大买特买，心下好不高兴。
许二见天色已暗，店家老头也自顾去忙活，便粗声与方老四交代几句，要去屠夫家，割一块好猪肉,再找处弄些青菜瓜果回家下饭。
那刘五爷耳尖，忙转头高声唤住许二道：“后生哩，这时辰哪有下饭菜寻，你自去胡屠夫家，到时我家挑拣几样菜与你们便是，值得几个铜板？”
许二听了，嘿嘿笑应着点头进巷而去。
那刘五爷也不顾他，口中与方老四絮絮叨叨，言语“现今米面白涨了多少”，一边使了手脚忙里忙外、上上下下。
好一阵，这老头才备齐各样杂货，打了几大包裹。
收了方老四银钱一两整，刘五爷告了声“稍候”，几步窜去里院，跳脚骂道：“阿阳，阿阳呢，你个龟儿子，没眼色的死崽子。
你老子忙得脚不沾地，外边客人干等，还猫里面看你娘的鬼画符唉！”
那老头声尖，铺中方老四听得忍不住嘿笑出声。
这山寨小喽啰往日间绝无排面，如今也扮了回大主顾，心下不由得意。
不几，那刘五爷提了竹筐叨念着出来，随后，是个推着板车的干瘦小伙。
那小伙阿阳十七八岁，吃了顿臭骂也不置气，笑着与方老四点了点头，便把板车驾到铺前，就把铺里包裹往车板上摆。
刘五爷提竹筐在方老四膝前晃了晃，开嘴笑道：“后生，这些，可够使了？”
方老四瞟见面盆大的竹筐里装了好些菜，厚皮菜、萝卜、芹菜、辣椒等，有好几样，这小子连忙点头称谢。
那阿阳一边搬货，边笑道：“这小哥，以后都是街坊哩，且多糊弄些个，老头子才不心痛。”
刘五爷正把竹筐放上板车，不由回身轻踢了阿阳一脚，笑骂道：“小兔崽子！”
再翻捡了板车上各包裹粮米等，老头回身道：“货也齐整了，后生，你来看看？”
方老四上前瞄了眼，道：“刘五爷，都瞧着呢，不差。”
刘五爷点头道：“成哩。”这才拍了拍手上灰尘。
那阿阳理了衣襟，弯腰拉起板车掉过头来，问道：“这小哥，往哪家呢？”
方老四上前抬手与他指了指，回道：“前边大柳树过去，就灰院墙魏老爹家的。”
阿阳闻言喉咙微动，愣了愣神，才埋头拉着板车前行，木轮压着青石沙沙作响。
不几，三人穿街过院，伴车行到大门前，天色已快黑下来了。
许二哥还未回来，方老四抬腿上前大开了门，院中也无三当家身影。
那门前有石阶三层，爷俩又怕弄坏门口木槛，不敢让板车直直进去。
三人便提着包裹往正屋里搬，屋里已黑麻麻难辨，三人只得摸索着往桌椅上放。
那大当家仍歪睡着呼噜作响，闻着各样动静，这浑人也是懒得动弹。
方老四擦了擦额头，颇为无奈。
好一阵事毕，刘五爷俩拱手告辞而去。
走出老远，阿阳拉着板车，忍不住回头望去，黑麻麻的天色中，方老四正闭上了大门。
他不由叹声道：“哎，可惜了魏家廷哥儿！”
边上刘五爷背手而行，老头子耳尖，抬手就是一巴掌过去，口中斥道：“兔崽子，少嘀嘀咕咕，见天猫屋里翻你娘些鬼画符，能顶饭不、能讨媳妇不……”
言语中，爷俩渐行渐远，伴着木轮压着青石的沙沙作响声。
许二回来时，正屋里已亮起一团灯火，红芒透出门窗，洒了院中一地。
才踏进院里，这浑人就张嘴粗声嚷道：“老四，老四，快看哥哥带了啥？”
方老四闻声踏出厨房。
这小子身上裹了层黑灰，灰头土脑的，他把许二迎了进去，乐道：“二哥，哪儿弄来两尾好鱼，今晚可是有鱼有肉了。”
厨房里灶火已升，烧得灶台上铁锅哄哄作响，锅盖上腾起一团水雾，飘出淡淡饭香。
许二挽袖在水盆中刮了鱼鳞，随之案板啪啪作响。
这浑人一边剁鱼，边嘿笑道：“那屠子在家喝闷酒，硬拉着哥哥喝了两碗，才割了条好五花肉。
老子瞧见他家缸里几尾好鱼，活蹦乱跳的，说是小舅子白日里送来的，哥哥死活要了他两尾回来，红烧正好！”
方老四见他麻利，乐得轻松，拍了拍衣上灶灰，自去灶边坐了烧火，盯着晃悠的火舌出神。
可怜许二光棍三十年，讨不着媳妇，反倒练出一手灶台好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