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儿驽钝，父亲错爱了。”高澄汗如雨下，父亲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责怪他最近办事不利？那会是哪件事呢？
“嘿嘿”，老者摇头笑了两声，“是不是错爱我现在也不知道。不过你可不驽钝。你是我高家最目无礼数，自高自傲，胆大妄为之人。”
“......”高澄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老实的眼观鼻鼻观心，作不动明王像。
“就是因为这些，能继承我位子的，只有你。”老者放下酒杯，注视着高澄的眼睛。
“父亲厚爱！”高澄跪倒在地。
“我可没有说谎。我高欢起自寒微而纵横天下，诛尔朱，逐孝武，七国之地，雄据其五。用兵如神或许略输孟德，老谋深算自诩仅亚刘季。虽时运不济，未能一统，然亦足称焉......”
“父亲此番出兵必能攻克乃还！”高澄大声说道。
老者摆了摆手，示意不要打断他说话，“我一生所求，无外是给这世间找寻一份太平罢了。如果说有什么私心，那就是为了我自己的抱负大举兴兵。大丈夫既然来了这世间一回，就应该轰轰烈烈，不强求百世流芳，也要拼尽全力，胜天半子。纵使最后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也能对着自己的理想道一声问心无愧。”
“我曾见过六镇的军民被他们誓死效忠的国家抛弃，成为朝廷处理犯人的垃圾场；我曾见过大魏的汉人子民被鲜卑老爷当牲口一样围猎贩卖，价格卖的不如一头牛；我曾见过世族垄断文字，打压寒门子弟不许上进，让奴仆世世代代受他们的差遣......我曾经在想，这老天爷是怎么了，怎么就不肯睁开眼看看这片土地呢？”老者渐渐哽咽，脸上已是老泪纵横。
“父亲，你醉了。让孩儿扶你回房休息吧。”高澄上前扶住老者，低声劝道。
老者推开高澄的手，“后来我明白，这世上没有老天爷。能拯救世人的只有世人自己。于是我巧言令色，背信弃义，甚至无数次眼睁睁的看着他人为我而死。我曾以为，把我自己献祭给妖魔，就能换来一个盛世。”
“可是我错了。”
“我毕竟根基太浅薄。若是不与那些贪官污吏，世家大族合作，早就不知道在哪里倒下。可是如今，就算我当了皇帝，也不过是让天下从姓元变成姓高而已，世界还是那个世界。”
有些萧索的老者忽然一瞪眼。
“可是我不服！既然权力不够大，那就去索取更大的权力。既然一个仲裁的仁君救不了这世界，那我就做一个独裁的暴君。既然我有可能看不到这些，那就一代人操一代人的心，总有一天，我要这世间不再有不平之事，要这天下不再有不平之人！”
老者指向高澄，“所以我选择了你。你无法无天，是因为这天不足畏；你自高自傲，是因为这人不足敬；你玩世不恭，是因为这世间不足认真对待。你有我生平仅见的赤子之心，很高兴，你是我高欢的儿子。”
高澄呆立在原地，眼中慢慢流下泪水，他没想到，世上唯一能理解他的是这个古板严肃的父亲。
老者微笑着看着这个儿子，柔声说道：“一个人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做一件事不用担心后果。有你在，我死之后，哪管他洪水滔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