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德润抬起头拄着敞耙,看着欢天喜地跑回来的弟弟赵德利:“慢点儿跑,莫把谷子犟得到处都是!”
赵德利嘿嘿笑了:“哥,我要考省农业学堂!”
听德利说了一大通德润才明白,原来这个月十二号那天,四川成立了个四川通省农业学堂,就在成都城头。
德润也不晓得怎么跟弟弟说,只能说:“来,上学的事哈儿爸爸他们回来了再说,你先去把簸箕端出来,这歇太阳阴了,快把谷子收了,遭乎哈儿天时不好要下雨。”
可是没有得到准确答案的德利好像一下子不懂事了,动也不动。
德润一下子就生气了:“你是不是要耍脾气?!吼起你动都不动一哈,你再是要上学,那是之后的事,你现在,几哈个去把簸箕端出来,快点儿!”
赵德利还是不愿意动,这个时候,坝里院里几户人家都已经收了大半了都,他这才不情不愿地去屋里端出那跟他差不多大的簸箕。
四川盆地位于秦岭淮河以南,在气候上属于亚热带季风气候,夏季高温多雨,冬季少雨。此时正是夏冬之交的时节,最常见的,就是有时几天下一次、有时一天下几次的偏陡雨。
这偏陡雨吧,一般来说也不大,就是来得快去得也快。按平常,天色一暗,赵德润就把谷子给收了,可今天却耽搁了几分钟。
如果是大雨,这几分钟反而不怎么碍事,偏偏是偏陡雨。
雨水先是几滴几滴地落,前后不过两分钟的时间,便开始了倾盆。
晒了几天的谷子,这下子又沉浸在了雨水中。
雨中,德润脸上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他跪在地上,不停地往簸箕里面囊着已经湿透了的谷子。
德利也不停地趴在地上忙着,可两个加起来不到二十五的小孩子,怎么快得过雨水?
“润娃子,你懒们个筋?!平常你不是最先弄完蛮?今天睡戳了嗦!”
德润回头一看,同院子里的幺爷拿着簸箕,也不停地帮忙囊着。
阪上姑婆也来帮忙了,还有河脚边大妈,湾里三婆……
有了大家帮忙,一地的谷子都收了起来,虽然都湿透了。
赵忠信背一捆柴,拄着根荠木树棒,冯联宣也背个背篓,背着一满背篓野草,两个人走在田坎上。
赵忠信:“这雨懒开说下就下,我还打算把那块疙瘩给敲了的。”
冯联宣:“算了算了,晓得润娃子把饭煮起没有,几哈个回去。”
赵忠信:“遭了!地坝头还晒得有谷子!”
冯联宣:“哎呀润娃子回回看天时要下雨多早就把谷子收了,还要得到你说,别个回回忙完了还要去帮大爸幺爸他们收,这个就不用你着急了噻。”
赵忠信“嗯”了一声:“要得,那我们几哈个回去帮忙煮饭,你慢些个哟,勒才下了雨勒路滑。”
两人走了一会儿,打个拐,就看到了自己的家。
冯联宣:“阪上姑妈来爪子哦,三娘也在那儿。”
赵忠信:“莫是润娃子利娃子搞了啥子事把别个东西弄了哦,几哈个回去看看。”
两人加快步伐,到了屋脚,把柴和背篓一放下,就往屋头走。
“润娃子利娃子咋个在哭样?”
赵德润他幺爷赵明健回头一看:“哦,信娃子回来了蛮?”
赵忠信:“是,幺爹,你们爪子哦,有事蛮?到屋坐嘛。”
赵明健摇摇头,还没说什么,赵德润就一下子跪在了地上:“爸爸,我……谷子打湿了……”
赵忠信一下子就愣住了,冯联宣连忙去摸了摸那几簸箕谷子,一下子叫唤了起来:“个天杀的,湿完了啊!”
赵忠信气一吸,扯起陔阴放着的吆鸡的竹竿,冲前去一脚踢在赵德润肚子上,顺手就是一竹竿砸了下去:“个败家子,你在搞啥活路哦,龟儿狗屎做鞭你日嘛闻(文)起闻(文)不得,舞(武)起舞(武)不得你,教你在屋头经管谷子,要下雨收一哈,你在做啥子那么忙哦,勒谷子打得撅湿!我硬是要打死你个败家子!”
“信娃子!你把竹竿子放到,听幺爸的话,放到!”
“幺爹你看嘛,这偏陡雨又不是说是大雨,勒明显是在屋头耍耍忘了哦,老子今天打死你个龟儿子你妈的!”
“信娃子,你莫……你把竹竿放到,你再打润娃子,那谷子打都打湿了,你打他有啥子用嘛!”
“这个砍脑壳的勒点点儿事都做不好,打死了又懒们?!”
“你是不是?!放到,听幺爹的话,放到!”
赵忠信把竹竿望地下一摔,冲上去又是一脚踢在赵德润身上。
“你是不是你还要打?!咹?听不听幺爹的话了?!!”
赵忠信一下子蹲了下来,捂着脸哭了:“老子们一年到头在屋头做,好不容易整他妈点点儿谷子晒一哈,勒哈好哦,遭这个瘟神,这个咬卵匠给老子打湿完!老子这活路做起真的是,哎哟喂,懒们得了哦!”
赵明健拍了拍赵忠信的肩膀:“好了好了,信娃子你也莫哭了,几哈个收拾哈,等哈哥哥也要回来了,你们今晚上先把火攒起烤一哈,我们屋头地坝太阳晒得多些,明天你们背到我那儿去晒,我们那谷子也差不多了,要是收粮食的来了我们先帮你们垫一哈。好了,莫哭了,宣女子几哈个去把火烧起把饭煮起,等哈哥哥回来了你们把饭吃了把谷子烤起,烤不完你就背一些当我们屋头来烤起。莫哭了哈,信娃子也莫去打润娃子利娃子了哈。”
赵忠信:“幺爹耶!恁们多谷子啊!!”
“好了好了,莫哭了,我回去了哦。”
赵忠信还是蹲在地上,倒是冯联宣先收转过来:“要得,幺爹慢些个好。”
“那信娃子我也回去了哦。”
“好,姑妈慢慢个,谢谢了哦。”
“走了哦我也。”
“嗯嗯,姐姐慢慢走。”
“几哈个弄饭吃,我也先回去了。”
“嗯嗯,三妈慢些个。”
赵明健和哥哥赵明康一家隔得不远,只有不到三十米远。
赵明健才走到门口,就听见了赵德润赵德利两人的哭声。
他摇了摇头,走进屋,在火愣坑旁边放上几个细筛子,这种筛子,口小,谷子漏不掉,还透气。
哭声不绝于耳,那边,背着背篓的赵明康夫妇也回了家了。
第二天起,赵德利就没去过学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