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持对他深作一揖:“竟不知夫子与王大儒还有这样的恩怨,饶是如此,夫子还隐忍下来让学生去找他拜师求学,夫子明月入怀,学生永不忘师恩。” “啰嗦,”怎么出门一趟添了这话多的毛病,孟度摆摆手:“快到邱道长那儿去吧。” 沈持“嗖”地翻墙过去不见了。 孟度:“……”也不用跑这么快吧,他还有句什么话没说来着。 紫云观中,邱道长昨夜开了个炉,手有点生捣鼓到黎明才去就寝,此时犹自睡眼惺忪:“长夏,有人翻墙。” 邱长夏:“听声音是书院那边过来的,啊,说不准是沈师弟来了,他方才还叫人送了一坛酒给道长呢。” 邱长风:“……” 掐指一算,那小子是该滚回来了。 “你先躲躲,别跟他说贫道刚起床。”他得拾掇一下。 沈持遍找不到邱长风,只好坐在后殿的台阶上数海棠落下的花瓣:一瓣两瓣三瓣四瓣…… “回来啦?” 沈持听见声音抬头——嚯,这位“素手掬青霭,罗衣曳紫烟。1”打扮的是谁?他好像不认识。 道士的正式道袍都这么好看的吗?他能不能弄一套行头来穿穿。 他仔细瞧了瞧,才发现这不就是邱长风本人换了一套华丽丽的衣裳嘛,人还是那个人没变,看来道观的画符解签等业务挺赚:“邱道长别来无恙?” “马马虎虎,”邱道长笑道:“还没能白日飞升。” 沈持:“……” 白日飞升?挺敢想啊。 “我在外求学很顺利,”他道:“今日特来感谢道长为我写推荐信。” 邱长风:“小事不值一提,王渊收你当弟子了?” 这么给他面子的吗? 沈持:“……嗯。” 邱长风:“那你这回考举人必中无疑了。”沈持:“应……应该吧。”这话可不能说满了。 “他比你们孟夫子强吗?”邱道长开始话多:“这两位之间有仇你知不知道?当年孟夫子他爹在朝中当大官,跟王渊对着干被罢官赶出朝堂,孟家从此穷的叮当响,孟夫子考中举人后也没进京考进士……” 沈持:“……” 劝道长别太八卦了。 “道长,孟夫子的父亲为何跟王大儒不对付?” “朝堂上你看我不顺眼我看你不顺眼的事多了,”邱长风道:“以后你考到京城做官,这等事情一点儿都不稀罕。” 沈持:“……” “归玉兄,”这时候隔墙有人爬上树伸过来个脑袋,是先前上舍班的一个同窗:“孟夫子说方才忘了交待你一句话,这两日早早见完人回家念书,别骄傲自满。” 沈持隔空喊话:“麻烦你告诉孟夫子,学生谨记在心。” 那学生哧溜一下又从树上滑下去了。 “归玉?”邱长风:“你什么时候改名了? 。” 沈持拈三根香烧了插进香炉里,磕了几个头许了个愿,算是祭告完沈家的祖宗们。 而后就是陪着他爷说话,问问大房和三房长辈的安了。 三年没见,沈文苍老得很快,腰有些佝偻了。沈凉还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阿池小叔可想你了。” 他媳妇儿张氏瞪他一眼:“叫你给阿池洗的果子呢?”半天了人还在这里歪着。 杨氏笑了笑:“阿池,饿不饿想吃什么大伯母给你做。” “……” 跟长辈见面就是这样,三两句话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吃晚饭前,沈持看了看沈全和沈知秋作的文章——说实话,他不知道该怎么点评。 沈全胡扯一气,他只能想到“不通”二字,沈知秋没有这个问题,能看出还是学会了怎么写八股文的——框架的。 用词干巴巴不精准,表达忸忸怩怩不明朗……叫人看得很没耐心。沈持现在信孟度的话了,沈知秋考上童生封顶了。 不过童生也不差,在当朝还是有一些地位的。 先考上再说,有了童生作保底,即便比上不足那也比下有余。 不过沈持还是纤悉不苟地一字一字给他改着:“阿秋,以我的经验你还是多背几遍墨卷吧。” 哪怕是背过的墨卷好文章,也要重新温习多背几遍。 操千曲而后晓声,观千器而后识物。2,看看背多了能不能背出感觉来。 他不敢说一个重字。 “多谢阿池哥,”沈知秋如获至宝:“阿池哥这么一改,瞧着是比我先前的顺畅多了。” 条理也明晰了。 怪不得他们都说阿池天赋优越。 他的精神比以前好多了,如今是一个正常的中等生,虽暂时平庸但很上进。瞧,青瓦书院是个多么靠谱的地方。 沈持以前总担忧沈知秋在苏家私塾呆的时间长了会抑郁,如今完全没这个顾虑了。 当晚留宿在没玉村,夜里听春虫鸣唱,看月影移动,是久别的恬静安逸。 次日沈山还要留他,沈持说要回去读书,他们才依依不舍地放他走。 这两日,江载雪他们该赴省城应考院试了,仨人让江载雨捎来句话:不用送行啦,在家中等着他们考中的喜讯就行了。 沈持:…… 从考中童生之后,院试乡试会试,全是青云路,越来越艰难。 能够胜出的读书人,除了学识和才华,还得依靠良好的心态。 挚友们不让他送行,想来是怕见着他又想起上回落榜的事稳不住心态吧。 沈持默默在心中祝福他们考试顺利烧尾飞升。 打这天起他开始闭门苦读。也不是真的关在家中不出门,黎明还是要去紫云观把邱长风吵醒练个剑的。 半个来月之后,院试放榜,江载雪与裴惟籍名在箓,考中了生员。 而岑稚又落榜了。 因着要赶考乡试,他已立下谢客的誓言,未能与他们一聚。 只等他乡试完再说。 春去夏来,沈持书房前的水缸被他洗笔洗成了一缸墨水,在阳光下散射着黑莹莹的细碎光泽。 乡试在八月初九举行,每隔三天一场,一共三场,因时逢秋日,故又称秋闱。每隔三年,当盛夏的暑热开始逐渐减弱时,禄县的秀才们变得兴奋而忐忑。但随着年岁的增长,经历过一次又一次的落榜,兴奋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忐忑越来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