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下场应考的秀才们一连数日的忐忑滋生烦躁,烦躁又转成心火。到了七月底,这时候恰是一年中最后一拨莲蓬上市的日子,禄县的街头巷尾都有小贩在叫卖:“新鲜的甜嫩清爽的莲蓬喽,清心降火的好莲蓬喽,秀才郎君们吃了提神醒脑,下月必定考中举人老爷,金榜高悬诸位的大名……” 一声声吆喝传遍大街小巷,扎着考生们的心。 有考生的人家总会打发人出来买上一些回去,把莲子剥出来盛在碟子里端进书房,哄着即将赶考的人吃了,而余下的莲房也不会扔掉,用绳系了挂在屋檐下晾干,便可插在花瓶当装饰了。 沈持温书之余听见了,他无声地发笑:古人是会蹭科举热点的,这谁听了能不买,他都想拿几个铜板出门买莲蓬了。 正走神呢,沈月举着一个莲蓬头来敲门:“得,吃莲……” 给他送莲蓬来了。 沈持拉开门:“你今儿怎么没去上学?” “得,假……假了。”她说私塾放假了。 沈持:“……”一看黄历本,不得了,明儿就八月份了。 离乡试倒计时只有九天。 他把莲蓬头从沈月手里接过来:“多谢阿月,去玩吧哥哥再看会儿书就吃。” 可一天又一天,青绿色的莲蓬渐渐变黄,蔫了,沈持的视线似乎很少从书本上离开,从没想起来剥一颗莲子吃。 八月初四,沈持最后翻了一遍朱熹老夫子的《四书章句集注》,末了合上书,闭目深吸口气,“出关”了。 他“闭关”的时候,沈家人也在为他赶考做各种准备。 沈煌请人看了日期,明日初六正是个宜出行的吉日。于是八月初五沈家大门一打开,书院的赵秀才头一个送了十两银子过来:“这是孟夫子的意思,去了省城不要事事俭省,吃住都宽裕些才好。” 沈持接过来:“替我谢谢孟夫子。” 周渔周夫子送给他一个自己画的书签,上面用红色勾勒一只鹭鸟站在莲花旁边嬉水,想是谐音“一路连科”,当朝称连续考中为连科,是极好的寓意。 “也替我谢谢周夫子。”沈持说道。 “嗯,”赵秀才拿出一包油纸装的肉干:“这是我用猪前腿肉煮熟后风干的,能保存好多天,你带在路上吃吧。” 沈持:“让赵秀才费心,感谢的话今日不多说了。” 昔日的同窗相熟的不相熟的也都有吉言相赠。 江、裴两家打发仆人送了许多物件来,连在号舍烧水喝的小炉子、茶壶都有,很全乎不用他自己再添置了。 最后一次去紫云观练剑,邱长风起的格外早,他说没什么给沈持的,却在最后拿出半根人参:“也不是什么值钱东西,贫道的师父给贫道的,贫道懒得吃,你拿去吧。” 据说考试的时候含在嘴里一段参嚼着能补精神。 沈持:“道长这太贵重了,我怎么好收,道长……” 他不都得一个人干活。 最后老刘氏拿过来两尺红绳系在考篮上,是为图个吉利。 “我爷我奶有心了。”沈持看到精美的腾编考篮,心想:这次不考个举人回来,对得起谁啊。 自己先pua了自己下。 朱氏给儿子缝制了三件新的青袍,里衣同样也是三套,还纳了一双平步青云鞋,青色的斜面绣云纹,鞋底较厚,穿脚上真像踩在云朵上行走一般。 …… 考篮、包袱里的东西一件件数来数去,总觉得少带了什么东西,可检查下来又一样不少。 沈山跟沈煌说:村里有个后生小子挺不错的,是知根知底的,要不雇来给沈持做书童吧。 沈煌试着跟沈持商量,被他一口拒绝:“可别,爹,我还是自己来吧。”书童什么的,他太不习惯了。 这些年习着半吊子的武,虽然没能练成大力士,但背个考篮这等事情还是可以的。 初六,沈持要从没玉村沈家的老宅走,走之前沈山带着他给祖宗上香,磕头,求保佑沈家子孙一举考中功名。 牛车早翻新了,拉车的老牛也养得油光水滑。 沈持穿着新袍新鞋,全村的人都来送行:“郎君此去定能泮宫折桂,考中举人给沈家光宗耀祖。” 沈持鞠躬回礼:“谢乡亲们吉言。” 锣鼓喧天,乡亲们从没玉村一直把他送到县城。 沈持这次去省城乡试,还是和上次一样,租赁了一匹马骑马过去。马厩的掌柜连租金都不要了,还额外给他挑选的马匹打扮了一番,马嚼子上都缠绕着红绳。 要是这次俊马能驮个举人老爷回来,我以后得把它供起来。 以后这匹马不愁租客,且会有人花大价钱来租赁,掌柜美滋滋地想。 沈持哪里想到他的想法,他还是付了租金牵着马出来,回头看看爹娘和妹子他们,挥挥手:“回去吧。” 他翻身上马,一骑绝尘而去。 “沈秀才,”出来禄县,有人在身后喊他:“等等我。” 沈持勒住马回头一看,竟是赵蟾桂那小子骑着头小毛驴追上来了。这孩子读了三年书,涤荡去身上的屠夫莽气,现在看是高大之中带着秀气,直爽中带着腼腆的样子。 “赵大哥你怎么来了?” “我爹说你一个人去省城应考,让我跟你去看看有什么能帮得上的忙,”赵蟾桂嘿嘿一笑:“你看我名字挺吉利的,‘蟾宫折桂’,就让我跟着吧。” 沈持:“赵大哥……我自己能行,怎好麻烦你来帮我。” 这次乡试要持续十一天呢,时间很长,怎能白白使唤赵蟾桂。 赵蟾桂:“沈秀才你别客气,以后你去京城做大官,总需要家仆的,看着这次的份上,你给我留个位子就是了。” 他这些年瞧着沈持一步一步往上走,越发觉得他爹老赵说的对,这人是实打实的贵人,要抱好这棵大树。 沈持:“……” “你不是跟着你爹读书了吗?”他问:“赵大哥你不考功名吗?” 赵蟾桂摇头如拨浪鼓:“我不考,太难了。”他念书就图个能写会算,识文断字,不妄想考科举求功名。 “走吧。”沈持被他说得动容:“咱们快些赶到省城去。” 不知道上次入住的离贡院近的那家状元客栈还能不能订到上房。 走到半路下起细雨,沈持愈发快马加鞭飞驰。赵蟾桂骑的小毛驴累得直着脖子喘气,在后面苦苦追着。 同路赶考的士子他们看见人高马大的赵蟾桂骑在小毛驴上脚尖几乎要够着地,而另一清秀少年却骑在高头大马上,纷纷笑道:“这一主一仆合该换着骑。” 细雨骑驴赴秋闱也是一桩风流事。 赵蟾桂:“我不敢骑马。”马跑的太快了他生怕把他颠下来。 士子们:“……”这么大个子,这么怂。 再看沈持,他骑在马背上仿佛大鹏同风起,隐隐带着扶摇直上的气势,看来此去定要登科折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