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杭城。 这是一座清净安宁的城邑。 此刻,城头却突然热闹了起来,几张告示张贴在了城门口,也张贴在了城中人流最繁多的集市。 不少百姓踮着脚尖望着。 “这上面写的什么啊?有谁认字,能念念吗?”人群中有人高声呼喊。 在一阵骚乱后,一个长相较为干瘦的青年挤了进去,他用力的推了推四周的人,认真的看了几眼,大声的念道:“上面没写什么东西,主要是讲那些盐厂的。” “说朝廷准备废除灶户制。” “也计划将各地的盐厂合并成一个个大厂。” “还说官府正在规划妥善安置为机器淘汰下来的灶户。” “不过我看这上面,最主要的还是几天后,会召开一个灶户大会,希望邓木子等闹事的灶户能前去,跟官府一同商议,如何将灶户妥善的安置好。” 青年的声音传了出去。 却是没引起太多的反响,灶户人数虽多,但他们中大多数并不是。 他们关心的只有一点。 有一名年岁较长的老者,不安道:“那盐价说没说?这厂搬了,那盐价岂不是会涨?” “对啊。” “盐价可不能涨。” “官府不能这样啊,好不容易降下来点,这涨回去,这算是什么事?” “” 四周纷吵成一团。 青年尴尬的挠挠头,又看了一遍告示。 上面的确没写盐价的事,但按照官府那奸诈的秉性,盐厂一般,运费定然要涨,最终还是会摊到他们头上,这弄来弄去,结果全肥了官府。 底下的百姓有些不乐意了。 闹哄着,就想去官府讨个说法,只是都嘴上说说,并没几人真敢去。 毕竟之前带头闹事的灶户死了还没多久呢。 就在一群人怨声不断,指责声不断时,又一名干瘦的青年挤了进来,他不满的瞪了刚才开口的青年一眼,高声道:“你们别听那小子胡说,那小子知道些什么?” “官府那边早说了。” “就算搬厂也不会改变价格。” “这次夏钦差是有备而来,也是真切的来解决问题的。” “他带来的还有不少工师,工师是干嘛的?就是来帮着迁移盐厂,同时改良那些制盐机器的,我给你们这么说,改良后的制盐机器,产盐效率会比以前更高,造价更低。” “而且你们有件事不明白。” “像制盐机器这种,跟寻常人力不一样。” “人是活越重,越疲乏,但这机器呢,吃的是煤,它就是不能停,制的盐越多,成本还越低,所以啊,就算将盐厂搬了,大厂的制盐成本,还有运费这些,都考虑进去了。” “盐价不会有任何变动的。” “你们尽管放心。” 吕沧大声的叫喊着,平复着四周百姓争议。 只是他的话,并没有引起多少人在意,人们只愿意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而且这么多年下来,他们对官府的这套,早就看明白了,做的时候什么都好好好,等真的要兑现时,就各种理由借口,最终判若两样。 见自己说话没人理,吕沧也有点恼火。 说个真话,怎就没人信呢? 他踮了踮脚,四周的争议声依旧很大,最终吕沧犹豫了一下后,去到刚才那名青年身边,道:“帮我搭个桥,我踩下你大腿。” 这干瘦青年瞪大双眼,见鬼似的退了两步。 只是四周人太多,又被挤了回来。 吕沧道:“有什么好跑的,又不白踩你,大不了,等会我让你踩回来。” “快点。” 吕沧不满的瞪了几眼,随后在青年不情不愿的情况下,给他搭了个人工梯,吕沧麻溜的踩了上去,一下子就高出四周一头,吕沧大声道:“我是跟夏钦差一起来下的。” “算是个随从。” “我说的话,你们可以信。” “我前面说的都是真的,为此,朝廷官员还跟地方官府以及盐商争执了两次,也就昨天才定下,这一切都千真万确,日后你们可以去看,南方的盐价不会受到太多影响。” “如今朝廷已说服了地方官府跟灶户。” “接下来就是劝说灶户。” “夏钦差有一句话一直挂在嘴边。” “让人说话,天塌不下来。” “夏钦差还说,地方百姓很多对蒸汽机相关的很抗拒甚至是排斥,认为这东西是不吉利的,是在跟百姓争利,而夏钦差也说了,有的东西一出现,就注定是要改变天下现状的。” “等几日,夏钦差会在城中办一场机器展示,给余杭县还有外来的父老乡亲,展示蒸汽机这种东西真正的妙用,夏钦差相信只要把道理说清楚了,说明白了,城中的百姓是会愿意接受的。” “也能够接受的。” “只是夏钦差这次来,主要是解决灶户生乱的问题。” “但现在很多地方的灶户都联系不上,因而你们要是有门路,或者有联系,可以给他们说一声,朝廷愿意跟他们沟通,也会既往不咎,不会因政策的一些问题,而加罪到他们。” “也会为他们另谋出路。” “希望四周的父老乡亲能帮忙传下话。” “他们的人身安全,是会得到朝廷保护的,若是真有人敢对他们下手,朝廷一定不会放过他们,这次跟着来的,可还有当初打下浙江的信国公,还有陛下最信任的锦衣卫。” “你们信不过钦差,总该信当今陛下吧?!” 吕沧这高一头的喊话,效果是立竿见影的,立马就有人听了。 原本扰乱的四周也安静了下来。 “你说的是真的,你真是陛下派下来的钦差的人?”人群中有人质疑。 吕沧四下张望着,笑道:“这还能有假?” “锦衣卫就在浙江,谁敢冒充钦差?” “我千真万确。” “那盐价真不会涨?”有人又问。 吕沧肯定的点头道:“绝对不会,本就没有涨的空间,当初蒸汽机制盐出来的时候,谁敢相信,盐价会降这么多?但现在呢?谁还敢不信。” “夏钦差是一心为民的。” “也是真的一心在替百姓考虑。” “如若不然,朝廷为什么派他下来?” “不就是知道,夏大人心好,见不得百姓受罪,想把南方的事,给妥善的解决,既不引起盐价波动,也让灶户消停,还让南方的盐政重回正轨。” “不过这种事,也就夏钦差能做。” “朝廷真有办法解决这么多灶户的生计?”有灶户紧张的问道。 吕沧点头,又摇了摇头道:“这还没确定的事,我也说不准,不过朝廷的确会尽最大努力,我前面不是说了吗,朝廷就是想跟灶户的领事者谈谈,如何妥善的解决。” “我相信经过双方交谈,一定能给天下一个满意的回答。” 话音刚说完,底下青年就已支撑不住,撤开了腿,让吕沧掉了下来,自己则在一旁痛苦的按着大腿。 吕沧一脸歉意的朝青年笑了笑。 在吕沧的一番言语下,四周的百姓彻底定下心来。 他们关心的不多。 只要盐价不涨,盐厂搬不搬,还有灶户怎样,跟他们没多少关系,他们又不在灶户手里买盐,以前倒是私盐挺泛滥的,但随着机器制盐的出现,官府对私下的打击,可谓是严厉至极。 如今就算想买私盐,也买不到了。 而且他们也知道了,机器制的盐,不仅口感好,对身体也不会有其他影响,那些私盐,据说吃了会损伤身体,因而如今除了实在穷的没办法,不然都很少有人去买私盐了。 四周百姓没有跟着起哄,一旁的灶户却心绪很多。 朝廷真要解决灶户的问题? 也真会既往不咎? 只是朝廷真有办法解决? 南方的灶户可不是个小数目,这可有十几万,甚至更多,毕竟天下除了山东那边产盐比较多,就属南方跟巴蜀那几地了,而南方人口多,因而灶户的数量也出奇的多。 大明立国之初,为了满足天下食盐供应,更是直接大手一挥将不少平民百姓,直接划到了灶户,但谁能想到,也就十几年时间,灶户一下就没了用武之地。 数以十万计的灶户直接没了生计。 吕沧看了看四周,他要说的话都说完了。 随后开始往外面挤。 等他挤出来时,告示前已围了一圈又一圈,吕沧心有余悸的看了一眼,正准备抬腿离开,却是发现那名干瘦青年一直跟着自己,双眼更是直勾勾的盯着,仿佛要将吕沧生吃了一样。 吕沧也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