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间,他意外发现酒店还配有体重秤。他站了上去。体重秤上的数字要比喻晗上次体检时称的体重少二十二斤。而上次体检就在贺平秋死前没多久。婚后每年贺平秋都会逼着喻晗体检,好像特别怕人被自己折腾死了。但他自己却不好好检查,否则何至于拖到肝癌晚期才发现问题。喻晗突然抓起床上的枕头狠狠砸向窗帘一角,仿佛那后面藏了什么人。“蠢死你算了。”空气中响起他冷静的语调。第1章 第三封信将近新年,天气越来越冷。早上醒来一翻身,凉气就嗖嗖地往被窝里钻。喻晗闭着眼睛,紧了紧被子。过去七年,喻晗和贺平秋也并非全是剑拔弩张的时候,虽没有爱,但偶有温情。前两年一到冬天,贺平秋就喜欢赖床,可能是人越来越瘦,脂肪越来越少,撑不住寒冷的冬日。贺平秋会箍着他一起赖在床上,脸埋在他脖子里,不睡觉也不说话。那是贺平秋鲜少“乖巧”的时候。叫起床还会不高兴,跟小孩子一样耍脾气。喻晗无奈了,就只能拖着人腋窝把人拉起来,边走边说“再不起我要饿死了”。不是喻晗不想学做饭,而是贺平秋太喜欢掌控他的感觉。最初想着贺平秋不是天天在家,喻晗决定学烧菜的时候贺平秋还跟他闹过别扭,后来时间久了,也就随贺平秋去了。爱烧烧吧。喻晗自问最近两年他们没什么大的矛盾与分歧,偶有吵架也算正常,哪对伴侣不吵架?他尽可能地顺着贺平秋,不让他吃醋、生气,不去社交,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六十天都不出门,最多在小区楼下转转。所以喻晗不明白,为什么都这样了,贺平秋在发现自己患癌了的第一反应还是自杀,而不是和他一起扛过去。做|爱的时候,喻晗觉得贺平秋就是只狗,像头畜生,但偶尔不做什么只是贴在一块儿,喻晗又觉得他像只猫。一只瘸了腿的,即便身边有伴也依然散发着孤独气息的猫儿。骄傲倔强,自卑敏感。“叮咚€€€€”突然响起的门铃声让喻晗不得不提前二十分钟起床,而出现在门外的却是一台配送机器人,用可爱的语调俏皮道:“很高兴为您服务,请dj开门键拿取您的物品。”“……”喻晗有那么一秒的新奇,虽然这两年能在网上看到很多酒店都配备了机器人,但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不过他并没有点外卖。再看看走廊,一个人都没有。这栋酒店的三层楼都被剧组包下来了,喻晗有点怀疑这小机器是不是出故障了,可面板上又明确写着他的房号。心里突然升起了一股怪诞的预感,喻晗按下“开门”键,从机器人的肚兜里取出了一个蓝色的礼盒。45x45大小的正方形盒子,系着熟悉的蝴蝶结。“请按关门键关门。”喻晗还没反应,小机器人就掉头了,“记得给我好评哦,有好评老板才会给我充电!”喻晗盯着渐行渐远的机器人,回头给前台打了个电话。“哦,您问刚给您送上去的物品吗?是一个配送员送到前台来指定要给您的呢。”“哪个配送公司我不清楚,需要帮您调监控查查吗?”“不需要吗?好的,不客气,祝您一天愉快。”喻晗挂了电话,将蓝色礼盒放到一边没有打开。他先去洗漱,镜子里的自己下巴上又冒了些青茬,不过不能刮,因为角色需要,造型师会打理的。随后他又在冬日的早晨洗了个澡,透过窗户才发现外面下雪了。雨雪交加,唰唰地往下落。将头发吹干,他打开窗户呼吸了会儿外面的新鲜冷气,鼻尖冻得通红。贺平秋偶尔也有人惹人怜的时候,因为失去一条腿,加上这些年不好好养护自己,身体一直不是特别好。每次生病了贺平秋都会表现得特别安静,还会无声地黏人。倒不是那种喻晗走到哪就跟到哪的黏人,而是视线一直紧跟着喻晗、似有若无的黏。贺平秋冬天还不喜欢戴围巾,因为毛戳戳的容易过敏,但不戴出门灌风就会生病,喻晗便给他挑了条没那么多毛刺的围巾。于是贺平秋就来劲了,每次出门还是不戴,但出门前会故意在喻晗面前晃一圈,等着喻晗发现他没戴围巾再亲自给他戴上。冬天回到家,贺平秋的鼻尖、脸侧、耳朵都会是冻红的状态,手也冰冰凉凉,但其实回来的路上车里肯定会开暖气,哪里会冻成这样?无非是贺平秋下车后故意在外面逗留了一段时间,回来薄同情分。贺平秋或许不是故意的,但确实一直在这么做。喻晗不是不知道,但实在懒得计较,便也由着他。记得去年喻晗好奇贺平秋到家了却不上来干什么,便找寻家里的窗口往楼下看,最终在次卧的窗口发现贺平秋在花坛附近堆雪人。一个人生疏地滚小雪球,最后堆出来的如果不伦不类就推倒,如果还行就拍个照片发给喻晗,一句话都不说。喻晗自认还算了解贺平秋,但有时候还是不懂贺平秋想表达什么。回到家贺平秋冷不丁问他:“要下去玩雪吗?”喻晗会说自己都多大了还玩雪。贺平秋就会沉默,最后很久才来一句:“你以前喜欢。”后来喻晗才回过味来,婚后敏感又自卑的贺平秋怕不是觉得自己是因为和他在一起才不喜欢玩雪了。但天知道喻晗真的只是因为年纪大了,对很多东西失去了兴趣。靠着窗口,喻晗没由来地想点根烟。他倒不抽烟,只觉得此前此景点上一根还挺应景。他单手抽开蝴蝶结丝带,礼盒最上方映入眼帘的依然是一封信,下方是一条围巾。眼熟的围巾。正是他前些年送给贺平秋的那条,贺平秋活着的时候一直戴着。喻晗没有第一时间拆信,而是有些出神。第三封了。贺平秋到底写了多少封信?准备寄到什么时候?总不能在他后半生的每一个月份里都准备了一封信……要真是这样那也挺牛逼。又到底是谁在帮贺平秋寄这些信?总归不会是配送公司,以贺平秋多疑敏感的性格一定会选一个万无一失的寄送方式。喻晗有些想不到。“亲爱的喻晗。”喻晗这次没有笑。【我这几天每天都在想要怎么杀死你。这个想法比过去的所有日夜都要强烈。或用什么办法哄骗你陪我一起淌地狱,原来爱到极致真的会想杀了你。但也有人说这不是爱,可这就是我的爱。算你倒霉吧。也算你幸运,在杀死你之前我先一步走了。我这两天时常在想,你对我是否有一点感情。都说日久生情,即便不是爱情,也应该有点别的什么,特别对于你这样的人来说。】我是什么样的人?喻晗在心里反问。【我总回想前几天吵架的时候,虽然你很生气但还是把我拉去卫生间刮胡子,表现得很无奈,你没有问我今天为什么打破了习惯,但却替我补上了习惯。那一瞬间我在想,我们真的有点像感情甚笃的夫夫,吵架只是生活的调味剂。可看着你紧抿的嘴角,藏在眼底的疲惫还是让我突然惊觉,我好像折磨你太久了。可怎么办呢,我就是这样卑劣无耻的一个人。就算不能让你爱我,也要让你只能有我。你应该发现我的癌症报告了吧,喻晗。可那并不是我自杀的原因,写下第一个字之前我是想告诉你的,但现在我不想说了。喻晗,围巾还给你。冬天很冷,记得戴上。还有两张话剧票。如果你愿意的话就去看看吧,就当我们的第一次约会,也是最后一次。贺于2023119寄出】信纸被揪成一团,但很快又松开。喻晗将它摊在窗台上,一点点捋平,雪籽落在信上,模糊了部分字迹。信里的两张话剧票是座,喻晗查了下时间,发现它们订下的时间早于贺平秋查出癌症的时间。也就是说贺平秋买这两张票的时候,是想活着和喻晗一起去看。在剧组其他人还没爬起来的时候,喻晗已经穿好大衣戴上围巾来到了室外。他没打伞,试图滚出两个雪球。但雪籽小,粘性不够,不适合堆雪人,喻晗只能退而求其次地弄了个巴掌大的小雪人,松松散散,不伦不类。他想了想,拍了张照片发给备注为“每天都想揍一顿”的账号。上一次和这个账号的聊天记录还是两个多月前,显示11月15号,是条语音,对方没有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