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当真是好一座沉重诡谲的土司城,正面是四层黑檐黑瓦弯角的高楼,四角还各有一红灯碉堡,都漆红漆,开格子窗,黑洞洞的如同诡怪的眼睛和爪牙,极巧妙地隐藏在山壑之间,两侧都是重山峭壁。 自角楼里透出的红光,血涔涔、妖森森,晕照着左右的山崖。 影影绰绰的诡形在楼内闪动。 罗婺土司城。 藏在深山中的“罗婺土司”,不是控制局调查的土司府,而是一座土司城。 一字之差,中间隐藏着的事情却足以令人心悸——土司城伪装成土司府,躲在深山,控制表面上的实力。这么处心积虑,它真正的诡怪层次很可能无限逼近于诡神级别。但诡神级别的诡怪复苏动静往往难以控制,绝对会出现在控制局的巡查监测之中。 ——这是一座曾经达到过诡神级,如今残破的、蓄谋恢复的“土司城”。 撞见那座深山古碉堡角楼的一刹,卫厄的动作一顿。 卫厄凝神的一瞬,先前被喝止的诡神已经用血淋淋的手覆上了他的脸。掌心的血弄污了青年白皙温热的颊肉——诡神的血滚过卫厄的颧骨,他生的五官深刻,血淋而下,经行唇瓣有种说不出的、领神诡沸腾的艳。好像终于被祂活生生烫融在身前。 这个供品油盐不进,可憎可恨。 主神的血沾到脸上的一刻,卫厄回过神,但高大沉重的诡神已经不管不顾,再次吻了上来。 这一次的相缠比先前那一次更加极端。 诡神握着卫厄的手,噙着祂的供品,寸丝不放地品享后者的柔软温热——这一点念头滋生于卫厄站在招待所院子里,平静克制地将半桶寒凉清澈的井水泼在脸上。他是自己没见过那一瞬间,他轻阖眼帘,在水流灯下现出的脆弱迷茫。 而诡神却在昏暗里,将他睫毛端冲过的清澈水流瞧了一个清二楚。 水打湿青年的白衬衫,一层湿透的布料贴合腰身,布褶走势顺沿青年再好不过的身段。 然而这一切都比不过那一刻,水流冲过卫厄的脸,他无声苍白地闭着眼。 最阴暗的念头在那一刻滋生,诡神既想让水流底无声脆弱的青年也出现在祂身前,在祂掌控的范围里,又想就那么将抓住卫厄的手骨,将他拖过来。 拖过来后做什么呢? ……总是做什么都可以,毕竟是祂的供品,祂的人。 诡神舔抵着齿尖,阴郁忍耐地跟了一路,终究是蒸腾干卫厄的衣衫时,在他又冷又强硬瞥来的视线里被激怒。 卫厄的手臂贴着诡神的手臂,鼻梁挨着诡神的鼻梁,一人一诡神挤在这块岩石侧面,呼吸像是也被揉融在了一起。别说原先湿衣的寒冷了,此时呼吸被夺,卫厄微微起伏着,几乎要出一层细热的汗——但主神也不知抽了什么疯,罗婺诡土司城就在近处,索链的动静闹大不得。而护撒刀、银蝶刃等短兵落于主神的皮囊,祂就像不知疼痛一样,全然无视。 土司城血涔涔的光晕照在山间。 他们在的位置恰好处于一个山弯里,被一株老树勉强遮挡。 卫厄靠着的那块岩石,再过去小半个手掌的距离,就要暴露在罗婺土司楼灯笼的血光里。他穿件白衬衫,在黑暗里格外显眼,反倒是身前的诡神,一身黑猎装,悄然融于暗影。在将卫厄推到石上的时候,也将他的衬衣遮在了身底。 山间妖森森的风吹着, 诡神的气息挨得极近。 祂任由卫厄下了狠手,将短刀刺进后背,只一门心思夺掠身底的青年——卫厄太冷,太孤僻,就算是对那些蝼蚁同伴,都有种漠然的疏远。唯独在被祂的热气蒸笼时,才罕见地在雾蒙蒙里显出一点任由他者施为的脆弱。 “卫厄。” 恣肆卷占过供品的温度和呼吸后,诡神才微微松开,缓慢幽晦地低咬这两个字。 卫厄的手腕筋脉浮起,指节森然泛白。 他连齿根带唇都在发刺发麻,祂还敢喊他? 卫厄已经动怒,狭长的眼,泛起淡淡的、屈辱的浸着杀意的红色,一滴血刚从主神的手腕滴落进卫厄的衬衫上。未等卫厄转刀下狠手,主神已经按着他的肩膀,强行在岩石上将他压了下去——山林里传来簌簌的树叶声响,好似许多“人”在走动。 “……你要等的东西到了。”诡神的声音钻进耳朵。 深山里,山坳林间,出现了黯淡的蓝幽幽的雾气,蒸腾在黑黝黝的树干间。 树底的落叶扫动,没有人影,但一双双脚印,朝着诡土司城而去。 ——这“罗婺土司城”在深山里显露,吸引来不知道什么东西朝它靠近。 卫厄、主神从原先的山石正面,转到了侧面。山石并不规则,侧面倾斜削了好大一块。主神手臂半拢着卫厄的肩,将他压低了一半。石面树影婆娑,卫厄腿被迫后撤,上身半贴在岩石上,诡神则脚步前移。 深夜后,山间温度极低,主神滇苗阿郎的皮囊却不同于神郎官,精壮滚烫。 祂身上滇苗深黑带团簇绣纹的猎装不仅挡去了零星的,从树叶里漏出的暗红血光,还将夜晚的寒风挡了大半。 细微的气流在两道紧合躲藏的身影间涌动。 卫厄原本正侧着脸,越过主神的肩线,朝深山老林子的动静看去。忽然,卫厄神色轻微一变,他在极小的空间里侧过脸。密长的睫毛在昏暗中寒森森地抬起,底下是如同沁了冰霜的眸子。 ——诡神的一条胳膊横在他身前,肌肉在布料下绷起。祂侧身挨得近,气息落在卫厄肩处。 卫厄侧着脸,手中的护撒刀下压,刃口抵在祂另一手臂下移想要拢揽的位置。 他们的关系,可没好到能够在方寸间如此紧密的地步。 寒光晃晃的刀刃压着手臂的肌肉,如果不是情况特殊,青年绝对会一刀剁了祂的胳膊。手臂被卫厄这么拿刀威胁着,主神连半点动容的反应都没有。祂不仅没有将胳膊移开,反而侧过脸,轻舔齿尖的血地与卫厄对峙。 祂薄薄的、半点不像有情人的唇一扯,露出一丝如同饮了血、擒拿住猎物致命点的嗜血妖狐的弧度。 “黄衣道。” 祂极轻地说。 卫厄神情不改,依旧冷冷看着祂。 “你蝼蚁老师的家族与黄衣道搏杀百年。”主神的耳坠在昏暗中微微一闪,青金的珠子与红玛瑙的长缀显出滇南神秘的一面,祂的气息落在卫厄耳边,“这些东西是被黄衣道放出来的。” 主神环着卫厄肩膀的手一抬,沾着血的手指抹过卫厄的眼睛。 诡神的血挂在睫毛上,再睁眼, 卫厄已经看见了深山中攒簇前行的诸多诡影—— 大大小小残破诡怪,缓慢地朝深山中的“罗婺土司城”前进。顺着主神点去,其中一些诡怪身上挂着些古怪的铜锁链。 锁链上还残留着一些黄符封条的痕迹。 距离隔得远了,卫厄瞧不清黄符封条上的落款到底是不是柳家。但那黄符封条的样式,确实与柳家锁山的封条一般无二。 黄衣道、柳家,神郎官。 主神的确知道些什么,祂所用的另外一个皮囊身份,是曾经在滇北被供奉的庇家降福神郎官。祂在来滇郡前,就掌握了一些线索——出现在滇郡又出现在闽南的黄衣道,跟柳老师背后的柳家搏杀过百年。双方在滇郡地带交手,而“神郎官”是在滇北寨民蛊婆供奉的诡神,因此窥知了双方的动向。 在主神吞噬顶替了神郎官后,这些黑暗中涌动的事情,就又落入了祂的掌控。 山间贴带黄符封条的诡怪残影还在向土司城聚拢,不知道在酝酿什么诡计阴谋。主神的线索给了一些,但明显留了更多。近在咫尺间,祂眼底带着奇怪的嘲弄——怎么样?要拒绝供奉吗。 银发青年深吸一口气,转过脸,缓缓垂下刀。 凡人皆有软肋,他在无限空间可以锐不可挡。但回到蓝星,他最致命的弱点终究还是暴露出来了。 预料中地掌控住青年在灯下曾被井水冲过的腰身,诡神却没有预想中将供品控制在掌中的得意。 恰恰相反,掌控着卫厄的身形,祂的面色郁沉了下来。 一个蝼蚁而已,他倒好,比自己的命受威胁都在意。那个蝼蚁甚至还瞒了他这么多事。因为一点恩情,就这么重要? 说不清的郁怒在诡神极深的瞳孔里涌动,主神真想知道,要是给卫厄更多线索,他能忍到哪一步,又能供奉到哪一步。 嘎吱嘎吱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城门打开声响起。 血涔涔的幽光从诡土司城的山门里倾泻而出,铺落在地面,最先的残破诡影已经抵达诡土司城的城门前了。 卫厄压低刀刃后,就一直一言不发地看着山间。 城门一开,他就想明白“罗婺土司”这是在做什么了。 是了,南边的诡怪被寸家帮转化的“镇山神”镇压,边缘地带的诡怪畏惧挡境神神威,自然向黑暗深山中潜藏躲避。而这罗婺土司城,则是在招兵买马——诡怪的诡智决不逊色于人类,罗婺土司又是掌控一地的官署,成为诡后,自然有这种趁四方诡怪动荡组织诡力的意识。 土司制又称“土官制”,广为人知的说法是始于番朝统治中原,定于大明,消亡于末代旧王朝。但事实上,土司制能往上羁縻到更早的时候,是王朝“以蛮夷治蛮夷”统治西南边陲的法子。 罗婺土司就是西南过往诸多土司中的一个。 作为滇猛地带数量众多的土司之一,罗婺在现在籍籍无名。 但与其他土司不同的是,罗婺土司是彝族的土司,曾经出过许多位传奇的女土司,罗婺往上数,是滇东二十七蛮部之首,显赫一时。据说,彝族罗婺手中曾经掌控着二十七蛮部的许多秘法,在滇猛群山中隐秘着神秘的色彩。 滇郡各地的土司成为往事历史的时候,罗婺部的土司城转为诡,悄无声息地在深山里复苏了。 它既释放出飞山蛮和攀岩公为诡城抓捕诡奴丁,又在深夜出现,招揽被南部镇山神逼得四下游散的小诡小怪。而这些诡怪一旦充足了土司城,它的实力恐怕就会自然而然地恢复。 一个个红幽幽的灯笼在昏暗中转动,黑漆漆的山城诡府俯瞰来投奔的残诡。 山城诡府内血光晃晃。 哪怕距离远,也能看到罗婺土司城两扇朱漆黑画的木门,门上黑底的图案画的是一左一右,两尊诡门神。皆古怪笑着,左拿人头,右捧人心。 想也知道,活人过去,就会被诡门神察觉。 卫厄沉着眸。 他敢来深山除掉土司府,自然有他的底牌。 没看到那些贴封条的诡怪前,卫厄可以取出“爨僰巴蛇”或“诡帕蛮山主”的特殊掉落,直接以两者的力量震毁诡城。但在知道那些诡怪和柳家有关后,他便定要验证一下,黄符封条是否像主神说的那样,真的源于柳家。 验证封条是否源于柳家,与寻找柳老师恐怕没什么直接关系。 可他就像在漆黑的荒野跋涉,为了一丁点不真切的希望,不放过任何一条线索。 如果不是这样的性格,他也早就迷失在无数的副本里了。 眼下如何进土司城成了一个问题,卫厄扣着刀,要寻找商城中是否有可以暂时伪装成诡怪的物品。 轻嘲的讥笑响起,卫厄的耳垂先是微微一冷,随后细微的一点刺痛——主神侧着身,将祂青金石和红玛瑙的耳坠摘了一个,戴在了他耳上。 为了能继续更新维护本站内容,请书友们动动手点一次广告,再开启广告拦截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