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秋宫掌事魏绍,承蒙先帝时司礼监魏监所托,特来见过明姑娘。”他略微颔首,姿态极其从容,一双桃花眼眼稍挑起,显得妖异而张扬。 “魏公公。”明斟雪还礼,正欲开口细问,忽的被魏绍抬手制止住。 魏绍余光一瞟斜前方,指腹拈起枚石子施力一弹。 “噗通”一声,掩在草木丛后的一道虚影被石子击中喉管,落入湖中。 魏绍冷眼看着他在湖里拼命挣扎数下,慢悠悠地拈着石子一颗又一颗朝他身上紧要穴位射出。 那人被钉住了哑穴,无声哀嚎着扑腾双臂,惊起水面鸥鹭无数,一盏茶的功夫终于精疲力尽,缓缓下沉直至被湖水完全浸没。 湖水重又归于平静,死气沉沉。 魏绍嗤笑了声:“咱家御下不严,让明姑娘见笑了。” 明斟雪面色煞白,同他坐于水榭中目睹了全程。半晌方回过神来,轻轻应了声“无妨”。 她惊讶于魏绍的嚣张行径,这种草菅人命的事他显然不是第一次做,魏绍此人在长秋宫中简直到了只手遮天的地步。 是条毒蛇。 “明姑娘的事,魏监已托付于咱家了。自此明氏一相一将同大皇子便是一条船上的盟友,咱家自然会对明姑娘照顾有加。”魏绍笑了笑,开门见山。 “魏监嘱托咱家的意思是护着明姑娘置身事外。”他道。 “若我不想置身事外呢。”明斟雪望向他。 魏绍眼眸微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明斟雪:“咱家洗耳恭听,明姑娘请讲。” “明氏与大皇子既为一体,当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若能在不惊扰百姓的条件下成事自然最好,可若一击不成,必然会遭到新帝手段残忍的反扑,我是明氏的女儿,届时明氏受到牵连,我又怎能独善其身。” 明斟雪摇着头,长叹道:“魏监他老人家的心意我心领了,可我绝不会苟活于世,我只会同明氏共进退。” 有些事,不是她想阻止便能阻止的。 明氏已然站在了独孤凛的对立面,独孤凛待她再好,她也不能放弃自己的家人,眼睁睁看着他们再背上叛臣贼子的罪名。? 成王败寇,饶是机会渺茫,这一世的明氏也不能败,只能成。 “明姑娘也有兴趣执棋入局?”魏绍盯着她,两指间衔着细长锋利的石子转的飞快。 明斟雪郑重点了点头。 她不想再做一只被豢养在深宫中的娇雀。 此事若成,明氏亲眷便得以保全。若不成,她陪他们一同赴黄泉。 无论结果如何,至少这一世她能与亲眷同生共死,再不会分离开。 “好。”魏绍放声大笑,自袖中取出一只瓷瓶,放在明斟雪面前。 “咱家这儿刚好有一计,正愁找不到合适人选,想来交由明姑娘做最为合适。” 明斟雪望着那只瓷瓶,警觉有异。 魏绍枯瘦雪白的指节敲击着瓷瓶,眸中噙着诡谲笑意: “依着明相的意思,最好直取新帝性命,勿要惊扰无辜百姓,想来用药毒杀最为合适。” “此物名曰‘黄泉客’,是味慢性毒药,用药月余后三更天毒发,毒素缓慢侵蚀五脏六腑,绞断肝肠使得服毒之人灯枯油尽,外表却并无中毒之症。值得一提的是,即便是太医院那帮土埋半截的老儿也诊不出异常。” 他阴恻恻地笑了:“新帝心思太过深沉,容不得旁人近身,咱家近来正愁着如何将这药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入御膳中,可巧遇见了明姑娘。陛下信你,你递上去的酒,陛下不会不喝。” “这法子是否太过残忍……”明斟雪心事重重。 魏绍看着明斟雪,忽然爆出荒唐大笑:“明姑娘,咱们与陛下这局棋,不是他死,便是吾亡。你心慈手软不肯杀他,难道要眼睁睁看着明府上下被治以谋逆之罪血溅长街!” 他敛起笑,眉目显露出狰狞:“残忍?和独孤凛谈残忍?明姑娘,你见识过独孤凛杀人吗,你可知他曾用过何种手段杀人。” 明斟雪被他问的遽然一怔,脑海中浮现前世独孤凛篡位逼宫时的血腥场面。 神圣巍然的明堂高殿之下,吊挂着一排排血淋淋的人皮,如夜行索命的幽魂,虚浮在雕梁画栋间。 满地污血蜿蜒成河。 明斟雪被吓得陡然一个激灵。 魏绍慢悠悠地玩弄指尖石子:“独孤凛称帝之前尤为阴狠恣睢,身后亡魂无数,手上沾满鲜血。” “而今大徵刑部审讯恶囚之刑目多出自其手。” “最让咱家欣赏的当属人皮灯一刑。剥皮当以生锈钝刀刺入活人脊椎,将脊背剖作两半,沿着皮肉一寸一寸缓慢割开,剖离,把新鲜的皮儿趁热活生生剥下来,当着残喘余气之人的面让他亲眼见着自己的皮囊被切割缝补,做成灯笼,生生将人吓断了气。” 魏绍打量着明斟雪惊恐至极的神色,笑道:“同陛下的手段相比,明姑娘可还觉得咱家太过残忍?” 明斟雪捂着胸口倒抽冷气,只觉得反胃,一句话也说不出。 “明相叮嘱魏监勿要伤了无辜百姓,咱家也依着话照做,盟友本就应当达成共识,彼此多担待着。怎么,而今明姑娘不肯,莫不是反悔了?” 他话中透出明晃晃的威胁。 明斟雪心脏猛地一跳,忙慌乱地摇摇头否认。 魏绍冷哼了声,说话客客气气的:“明姑娘同陛下多有亲近,未防止被陛下撞见,这药暂留在咱家手中。不日便是千秋节,天子生辰举国恭贺,是个再合适不过的时机。届时咱家再将‘黄泉客’交至明姑娘手中。” “敢问魏公公,大殿下想要在千秋节动手么?”明斟雪猛然抬起头。 “不错,明姑娘尽可安心,大殿下布局周全,定能一举得胜。”魏绍道。 明斟雪茫然地点头应下,怔愣半晌,被小宫娥引着回了坤宁宫。 “姑娘,姑娘?可是身子哪里不适?”小宫娥见她面色沉重,忍不住问候了几句。 “我没事。”明斟雪敷衍了几句,只觉得坐立不安。 她翻了几卷书,读不进去。又在宫苑里侍弄着花草,心底总是冒着寒意。 花苑里的小宫娥们轻声嬉笑着: “柳儿,你同翊华宫莺儿的模样可真是相像,体态也像。方才回宫路上,我单瞧着背影竟错将莺儿认作你了呢。” “能不像么,我与她一父同胞,是有着血脉亲缘的姐妹,轮廓模样当然相像了。” “原来竟还有这重关系在,你们姊妹二人藏的挺深呀。” …… 小宫娥们的嬉笑玩闹声并未让明斟雪轻松些许。 她正焦急思忖着待会儿该以何种面目应对独孤凛,肩上忽的一暖。 独孤凛罢朝回来自身后将她紧紧拥入怀中,直觉她身子冷的出奇,面色也不甚好。 “斟儿哪里不舒服?”他眉头一皱,难掩忧虑。 “没有。”明斟雪忙矢口否认,在他怀中转过身,与独孤凛正面相视。 年轻的帝王眉目深邃英挺,骨相出类拔萃。皮相尤为出挑,眼尾一点泪痣增添了蛊惑人心的妖冶,精致的令人自惭形愧。 抛弃身份不谈,单凭这副容貌,盛京城也寻不出第二个人能与之匹敌。 明斟雪望着他,淡淡凝起眉。 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在她眼前重叠,交织。 脑海中不知为何会浮现出魏绍的模样。 自她数月前见到魏绍的第一面起,她便隐隐生疑,魏绍的骨相有着难言的熟悉。 一个人的容色气度极易伪装改变,可趾高气昂,可低三下四,视环境而决定。 然观魏绍眉骨…… 花苑中嬉笑的小宫娥见帝王来了,忙上前来行礼。 几人方才玩闹时的话语再度自明斟雪脑中回响起: “能不像么,我与她一父同胞,是有着血脉亲缘的姐妹,轮廓模样当然想像了。” “原来竟还有这重关系在,你们姊妹二人藏的挺深呀。” …… 一父同胞,轮廓相像…… 大皇子身份卑微,有姓无名,以生母宫女邵氏之姓自命为名曰独孤邵,后被司礼监魏监收养。 魏监,独孤邵,魏绍…… 诸多线索走马灯般自脑海中飞闪而过。 明斟雪恍然明了那日魏监哼唱的小曲的含义。 曲目讲述的是秦皇入行宫撞破赵太后与嫪毐的奸情。 魏监绝非随意哼唱,而是在暗示大殿下的身份—— 昔日的皇子正是当朝太后的宠宦,魏绍。 太危险了,这个人太危险了。 为了满足自己的野心不惜自废为阉人,藏身宫闱罔顾人伦。 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够狠。 魏绍忍辱负重多年,究竟埋下了多少暗线,是否足以与独孤凛相抗衡。 宫墙之内的波云诡谲为何她前世竟毫无知觉。 明斟雪兀自沉浸在凌乱思绪中愈陷愈深,目光直直注视独孤凛,不觉间盯着他看了好半晌。 直至额头被轻敲下,这才回过神。 第79章 第 79 章 ◇ 情节点到(捉虫) 眼睫如受惊的蝶曳翅颤了颤, 明斟雪被他敲了个猝不及防,圆睁着杏眸很是懵懂。 “斟儿在看什么,都看痴了。”独孤凛轻笑了声, 伸出指腹缓缓摩挲着她的额心, 揉散指节敲出的轻微疼痛。 明斟雪偏开目光躲他, 垂着头, 指尖局促地揪着袖口流苏,小声说道:“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