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下嫁本就图的是王家三少爷与自己鹣鲽情深,怎的如今居然在外头有了人? 郡主当下便气得早产了。 御医太医挤满了一院子,可是郡主疼到现在都没有生下来。 “郡主疼得迷迷糊糊,阵痛间隙忽说要吃豆沙圆子,还说……”迎春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还说吃了这一口,便是黄泉路上也没甚挂念了。” 第16章 羊舌签 琬珠郡主所住的枕云院此刻笼罩在肃穆紧张的氛围中。 往来的丫鬟们或端着水盆或举着巾帕,皆是步伐匆匆面带惶恐。 迎春带着哭腔寻到宫嬷嬷:“嬷嬷,康娘子已经去小厨房熬汤了。” 不多时慈姑便端上一碗红豆藕粉圆子过来,好在老夫人喜吃软糯之物,厨房里常年熬着豆米,不然一时半会她当真熬不出这红豆沙来。 浓稠的红豆沙里浸泡着一个个白白圆圆的小团子,上面还漂浮着几点金黄桂花,搅动间一股桂花蜜与豆沙香气冉冉升起。 宫嬷嬷喂郡主喝了两口,慈姑在侧侍立,见郡主额发被汗打湿,一绺一绺贴在脸上,狼狈不堪,哪里有平日里眉飞色舞的风采?一时担心不已。 郡主草草喝了两口羹,又吃了一个圆子,阵痛便再次袭来,她疼得翻来覆去在床上大口喘气,嘴间只呢喃着叫:“子敬,子敬!” 别人怎么擦拭安抚她都无动于衷,只念叨着夫婿的名字。 “老奴这便叫三老爷进来!”宫嬷嬷咬咬牙,拔腿便往外走,慈姑忙跟着出去。 王吟德正与二夫人左右侍立,陪着老夫人在枕云院正堂焦灼等待消息。 宫嬷嬷出了院子后王吟德立刻快步走了过来:“珠娘怎样?” “郡主……”宫嬷嬷略显犹豫,“郡主不大好,想见见老爷。” 王吟德闻言二话不说拔腿便走,老夫人也跟着推他:“快去快去,莫叫你娘子等急了。” 二夫人悄悄撇撇嘴,哼,真是宠这郡主呢。她眼珠子一转,大惊失色拉住老夫人:“婆母,这男子岂能进入产房?都说产房不吉利……” 老夫人一听有理,忙拉住了王吟德。 宫嬷嬷一脸失望。 慈姑在旁斟酌着劝解:“二夫人这话差亦,哪个男子不是产房中降生的?” 又问老夫人:“老夫人听得前朝明德公主乎?” 明德公主是前朝公主,备受宠爱,可惜出嫁后被婆家磋磨很快香消玉殒,皇帝震怒,将婆家治罪。 “这……”老夫人松开了衣袖,犹犹豫豫不敢动作。 王吟德一跺脚:“娘,此事因我而起,我岂能坐而不理?珠娘那般苦痛我却缩头不出算什么大丈夫?”说罢便一甩袖子拔腿就走。 见王吟德进了产房,慈姑长舒一口气。 她听见里头断断续续传来王吟德激动的大喊声:“我并没有……我不认得那人……我发誓” 内室的声音渐渐弱去 也不知过了多时,传来婴儿的啼哭声。 几个在跟前侍奉的丫鬟喜气洋洋出了内室:“恭喜老夫人!” “老夫人大喜!是位孙女!” “赏!赏!”老夫人乐得合不拢嘴,忙叫身边丫鬟将准备好的红封一一赏下。 二夫人心里腻歪的得紧,心里嘀咕道:曾孙了都好几个,还这般作态。 她在心里“哼”了一声,面上却不显,笑着张罗煮红鸡蛋,传喜讯,一阵风忙完后,又凑在老夫人跟前做出忧心忡忡的样子:“千金固然金贵,可惜三弟如今房里还没个子嗣……” 宫嬷嬷皱起了眉头。 慈姑灵机一动,指着漫天朝霞:“老夫人,屈子说‘餐六气而饮沆瀣兮,漱正阳而含朝霞’,如今这小娘子降世朝霞漫天,莫不是个吉兆?” 其时天刚破晓,太阳将生,将半边天映照得红光漫天、彤云密布,金色、红色的朝霞如同一匹匹轻绡在天际舒展,看人叫人格外心旷神怡。 “吉兆啊!”宫嬷嬷眼睛一亮,立刻跪下贺喜,“都说古代圣贤出生有吉兆,咱家小娘子也有这好兆头,定然是王家和老夫人福泽深厚的缘故。” 谁不是个人精呢? 在场的丫鬟婆子立刻纷纷下跪道贺: “霞光满天,小娘子必是个富贵人。” “老夫人福泽深厚,恭喜老夫人!” 吉利话流水一般说出来。老夫人这才眉目舒展,乐呵呵吩咐赏钱。 慈姑悄悄舒了口气,见郡主那里歇下了,便去灶间煮红蛋,再炖些产后滋补的鲫鱼汤。 谁知这一去倒遇到了一个故人:三娣。 她穿着王家奴仆们一式的衣物,又梳洗得干净整齐,慈姑差点没认出来,还是三娣凑过来激动地大叫:“慈姑!” 慈姑才认出她来,高兴得一把反抓出三娣的手:“你怎的在这里?我去陈牙婆家寻你,都说你已被卖走。” 原来陈牙婆靠着慈姑扳回一局,挤掉了臧牙婆重新获得了王家的奴仆买卖权,立刻卖给了王家一批奴仆,其中就有三娣。 三娣笑道:“我如今在大房二娘子那里当差,晚上被打发过来瞧瞧郡主这边动静。” 慈姑便将自己别后状况一一告诉她,又叫她若能出府便来食铺寻自己玩耍。 琬珠郡主醒来后便从宫嬷嬷嘴里得知了慈姑所做的一切,她心里感激,赏赐下许多金银锦缎后,更在贵人们前来探望时将慈姑赞不绝口:“我家请的这厨娘,做菜了得,如今在马行街夜市开个食铺,你们可都要去尝尝。” 于是康家食铺便意外地迎来了一波贵妇客人。 她们身着绣满花枝、吉鸟的袄裙,各色软烟罗的褙子拖在地上,脸上敷着一层淡粉,薄施朱色,或画着桃花妆,或画着飞霞妆,有的是倒晕眉、有的画着浅文殊眉,鹅黄、面靥、斜红处一点点珍珠闪亮,香烟如云、郁烈浓香,一个个香气扑鼻,将小小的慈姑包围在中心。 还好慈姑也算是镇定自若,一一给她们上完食铺里的面食后又笑眯眯道:“诸位是郡主友人,我自然不能以普通客人待之,便送诸位一道新菜——羊舌签。” 她抽出一条羊舌置于案头,如今大宋上下喜吃羊肉,羊舌便也是一道不可多得的美味。 慈姑将处理好的羊舌切成细细的条状,用五香水煮熟,而后捞出混入鱼肉糊中。 随后将猪网油平铺,抹一层蛋清糊后,再放上羊舌与鱼肉糊。 抹得平整后再将毛巾卷卷起,蒸熟。 而后再入锅中油炸,最后捞出,切成象眼块形状,最后用竹签子一一串起,分发诸人。 “整治得好生精细!”几位夫人赞叹道。 慈姑抿嘴笑笑,郡主一片好心帮自己招揽生意,来的夫人们也要么是巴结郡主要么是凑热闹,要将这些不同寻常的贵客留住,靠得便是食物好吃,便是大内深处的官家都唤了小黄门出来买馔食回宫去吃呢! 她又递过去几个小碟:“这里是花椒盐,正好用做蘸食。” 油炸过的猪网油只余下细细经络,刚送进嘴中猪油独有的丰腴香气便涌入口腔之中,味道醇厚,间杂着花椒盐的香气; 稍稍咬一口,酥脆的外皮咔嚓咔嚓掉落,里头的肉质细嫩,细腻松软,绵密的肉卷中包裹着复有韧劲的羊舌丝。 仔细尝来层次分明 :猪网油、鱼肉糊、当中夹杂的羊舌丝。三种截然不同的食材巧妙搭配着,酥脆的猪网油、柔软的肉卷,紧实的羊舌丝,满口焦嫩鲜香。 更画龙点睛的是全部用小小竹签串起,又新奇有趣又方便干净。 贵妇们吃得兴致勃勃,偏偏有两位不吃,一位是安南侯家的伍少夫人,一位是大理寺卿胡夫人。 伍少夫人掩着鼻子一脸嫌弃:“羊舌,听着便觉腌臜。” 她这话一出,正咬了一口的大理寺卿胡夫人立即便住了嘴,将竹签放回碟中:“正是正是,我素来不喜吃这不正的肉。” 胡夫人出身卑微,与贵妇们交际处处透着局促,更时刻紧绷着要融入圈子,是以说起那些粗鄙之物要比其他人反对更强烈,似乎这样便能将自己与市井阶层区分开来。 今日也是如此,不过她吃了一口羊舌签便觉好吃不已,居然魂牵梦萦一直到深夜。 复有嚼劲的羊舌丝被绵密鱼肉卷包裹,满口肉香,酥脆的口感,胡夫人便是在梦里都记得那“咔嚓”一声清脆的声音。 她挂念得紧,连觉都没睡好。 第二天便想叫家中奴仆去偷偷买来吃,可是那羊肉签最是讲究现炸现脆,等带回来只怕失了滋味。 思来想去胡夫人咬咬牙,今儿便去吃一趟。 那些贵妇们肯定不会去吃路边食铺,往来客人甚多,店家肯定不记得自己的长相。 她换了身青布素衣,还特意戴了一顶帏帽,一到晚间就急匆匆往康家食铺赶。 今晚正好有羊舌签,胡夫人一口气点了十签,就等着吃个痛快! 谁知店家一脸为难:“如今只剩下十签了,坐您对面这位夫人与您一同来的,也点了十签,您两位能否各让一步,吃上五签?” 五签就五签吧,胡夫人大度的点点头。 油锅滋啦滋啦响起来,眼看羊肉签就炸好了,胡夫人摘下帏帽,准备大快朵颐。 对面那位夫人也与她同样打算,两人齐齐摘下帏帽—— 四目相对—— 对面坐的正是安南侯家的伍少夫人。 相觑无言—— 两人尴尬地一扭身子,谁也不理谁,却一起异口同声说:“先将我的端上来。” 第17章 压惊缎 濮九鸾磋磨了好些天,终于还是忍不住拔腿往马行街走。 “侯爷上次不是说不去那家食铺吃了么?”眼看着他的方向是往康家食铺,疾风傻乎乎在后头追问。 徐林冲他又是抹脖子又是挤眼睛,示意他闭嘴。 疾风不明所以,却也住了嘴。 主仆到了康家食铺对面,才发现食铺桌椅倒扣,上头压着的几块油布“扑簌簌”在南风里作响。 徐林问过街坊,原来每日夜里才开张呢。 疾风一脸庆幸:“幸好没开,否则侯爷的颜面何存?”全然不顾濮九鸾的脸色越发青上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