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想要改变命运,读书,偏偏又是他们能够选择的唯一的路。 “记得阿爹先前跟你们说过的话吗?”送他们上学的路上,江敬武说道,“户籍是既定的,想要更改:一、嫁人,二、做官。” 看看两个女儿,江敬武说道:“虽说女子不能参加科考,但也不能将自己的未来全然押在夫婿身上,万一阿爹眼神儿不好,给你们找了个纨绔,那怎么办?” 蜚蜚跟阿柔面露惊恐,他于心不忍,当即话锋一转,对三个小子说:“所以,为了你们的妹妹,你们三个必须给我好好读书,知不知道?” “等将来,你们若能名题金榜,封了官,咱们一家子都能跟着搬到任地去。”江敬武说,“门楣高了,你们妹妹才能找到更好的夫婿,不会受苦。” 他这样一说,三个小子顿时觉得自己肩上的任务重了起来。 “放心罢,阿爹。”阿林坚定地说道,“只要好好读书,就能让你们过上好日子,这么划算的事情,当然要做。” 他是喜欢读书,才能毫无顾忌地说出这样的话。 阿木和阿森就头疼多了,为难地抓抓后脑勺,面面相觑着。不过,读书虽然难,但为了妹妹,他们愿意去努力! 阿瑾默默听着,却不似三兄弟那样郑重其事,表情甚至带着几分讽刺的意味。 尤其听到“嫁人”两个字的时候,下意识看了看天真烂漫的蜚蜚,嘴巴紧紧抿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但显而易见的不太高兴。 他其实并不想入学读书。 一来,他将来不能参加科考,二来,他答应过江敬武,三年以后,他就会离开。 现在只剩下两年了。 但江敬武担心孩子们上学以后,他会闷出病来,便劝他过来体验一下跟同龄人的生活。 仔细想想,这一年来,他的确已经习惯了跟阿木他们兄妹一道儿玩,乍一分开,或许真会不习惯,思虑良久,还是同意了。 而宁大夫得知他要入学,那叫一个欢天喜地。 连忙把压箱底的钱都拿出来给他,让他赶紧到书院住着去,别在家里气他。 于是,头一回成功气到了阿瑾。 早春二月,背阴处的冰雪还未化尽,空气中裹挟着残留的年味儿,绵绵细雨滋养着世间万物。 雨后微寒的上午,江敬武带着六个长相惹眼的孩子,朝着铜越山的方向,顺着清溪街道的石板路一路向北。绕过一座落文碑,便见一处清幽、素雅的所在。 白墙黑瓦,周围尽是树,此时尚未抽条,光秃秃的耸立着,被雨水沾染成墨寒之色。 书院大门前有条清澈的小溪,流水潺潺,几人路过小桥,“岳临书院”四个正楷大字展现在他们眼前。 喧闹声从院门内传出来,几人在门口顿了顿,打量片刻,才踏足进去。 眼下并为开始讲学,多是送孩子来的,书院内不止一般的乱。 多三两成群的聚在一处,见到同窗开心大笑的有、舍不得家人坐地痛哭的有、拿着树枝当剑比划追逐的有…… 蜚蜚有些怕生,抓着江敬武的手指,贴在他大腿上看着面前踢毽子、玩投壶的人,有点想回家。 江敬武已经提前同赵夫子打过招呼,便直接路过回廊,到房内找他。 几个孩子被留在外面,旁边堆着从家里带来的东西。 蜚蜚长大了不少,不好再让人抱来抱去,便坐在铺盖上面,搂着姐姐的腰,怯生生地打量院子里的孩子。 花江村也有许多和他们年纪差不多大的小孩儿,但他们兄妹同进同出,便不太搭理他们,此刻见到这么多生人,不仅是她,兄妹几个都有些不习惯。 他们长得个顶个的好看,也引来不少孩子的目光。 蜚蜚便将脸转开。 “不怕。”阿柔摸她的额头,“哥哥姐姐都在,咱们还跟以前一样。” 阿瑾见了,悄悄拿出一块冰糖来,塞到她嘴巴里面。 蜚蜚茫然了片刻,突然抬起头,惊喜地看着他:“哪来的?” 阿瑾将荷包翻出来一个暗黄色的油纸包,展开,里面全是冰糖,有十来块。 “咳嗽时吃的。”阿瑾在她面前,还是那样惜字如金,“都给你。” 离他中毒才过了一年,大病没有,但小病始终没有断过,宁大夫说他以后可能都会这样,要时刻注意,不能着凉,否则很有可能一病不起。 一听是给他治病用的,蜚蜚连忙摇头:“我、我不爱吃糖。” 边说,边跟个小馋猫似的咂摸着嘴里那颗。 “那我给你收着。”阿瑾于是将油纸包卷好,塞回了荷包里面。 阿柔在旁边玩儿似的抚着蜚蜚的头发,瞥过去一眼,发现那荷包无比眼熟,淡蓝色的,上面绣着木槿花。 仔细想想,惊了。 那不是之前蜚蜚送给他的吗? 刚捡到他没几天,他还没有醒过来,一家人在县城买的。 本来她都已经忘记了,竟然还留着。 阿柔垂下眼睑,纤长的睫毛好似一把羽扇,摸狗似的捋着蜚蜚顺滑的发丝,有点心不在焉。 蜚蜚还没有送过她什么东西呢。 “姐姐。”蜚蜚仰头,阿柔的手便盖在了她额头上,小丫头边吃糖,边道,“你再这样下去,我脑袋就要秃啦。” “脑袋秃了?我看看。”阿森跳到她身后,扒她的头发,小猴儿找虱子似的翻来翻去,“没事,乌黑浓密,离秃远着呢。” 阿柔却看着蜚蜚,如同在看一个负心汉。 妹妹变了,都不让我摸摸头了。这世道,寒心如斯! “阿爹怎么还不出来?”蜚蜚搂住她,下巴抵着她腰,仰脸瞧姐姐的眼睛,“我都饿了。” 大眼睛眨巴眨巴,黑琉璃一样,阿柔哪里还心寒得起来?两只手捏捏她婴儿肥的小脸:“就你馋,不许撒娇。” “我没有啊。”蜚蜚把头一歪,小猫崽儿似的。 几人正商量着中午想要吃些什么,江敬武从房间里出来,喊他们都进去。 孩子们接二连三过去,江敬武又让他们跪下拜师。 蜚蜚不太懂这些,只是照做,敬茶的时候偷偷瞧了赵夫子一眼,见他白胡子快要比自己头发还长,惊讶地张大嘴巴。 赵夫子瞧她一眼,吓得她忙低下头。一不小心,茶水泼出来一些。 敬茶时,此举乃是大不敬,江敬武捏了把汗,正要替她说话,赵夫子却笑了出来,逗她似的:“毛手毛脚的,往后可要好好教教规矩才行。” 说着,抿了口茶,便放在了一边,有小书童将茶碗收下去。 入学前都要先拜师,光是拜师茶都不知道要喝多少,只是意思一下。 放下茶碗,又说:“行了,将东西搬入寝院,吃饭去罢,方才就听见了你说饿了。”瞭她一眼,“还说想吃烧鸡。” 蜚蜚:“……” 哥哥们明明也说了,为什么只笑话她? 几人忍笑,借她的光,很快就从房间里出来,由仆从带着去领衣服、挑寝房。 寝院男女分开,一南一北,江敬武本想帮闺女送东西过去的,奈何北寝院不许男子入内,只得东西送到门外,由嬷嬷领进去。 因为要常年在书院生活,有的孩子不会做家务,富裕人家便会让书童、丫鬟过来,照顾起居。所以,基本上都是两人一间房,房间并不大,左右各有一张小炕,不过是冷的。 两人放好东西就出门,打算吃完饭回来再收拾。 江敬武带着三兄弟和阿瑾在院外等着,人齐之后便去吃饭。第一天来,没去书院的膳堂,而是去了书院外的街道,找了家有烧鸡的馆子。 席间吃了一只,临走另买了三只让他们带着,又到旁边买了些日常用具,傍晚的时候,江敬武离开。 兄妹几人并排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望着父亲的背影,相互依偎着,天黑了才回去。 第一天是新奇而焦灼的,蜚蜚和阿柔都没有睡好,第二天嬷嬷将她们喊醒的时候,姐妹俩还懵着。 简单熟悉好,穿上书院统一的服装,着急忙慌到学堂前集合。 阿柔虽然已经识字,甚至熟读医书,但对书、经却缺乏认知,便和蜚蜚一起被分在了开蒙院,同时,阿瑾、江小花也在。 江小花原本还是女孩子打扮,穿上了书院统一的服装之后就更难分出来,刚来就让同窗们笑话了,因此闷闷不乐的。见到蜚蜚,狠狠瞪了她一眼,被蜚蜚回瞪了回去。 蜚蜚就在这个时候看到刘越风的。 ——和印象中一样瘦、白,穿着书院统一的白、灰相间的衣服,坐在比他宽大得多的轮椅上,被人推着,缓缓向他们靠近。 轮椅骨碌碌地滚动,在地上摩擦出厚重的声响,众人的视线都被吸引过去,他却好似浑然未觉,手执着一卷书,悠闲地读着。他看书很快,短短的几步路,已经翻了两页。 而在他身后推着轮椅的那个人,可能因为太过矮小,只露出一个高高的帽檐。 随着两人的靠近,纷乱的学堂越来越安静,蜚蜚听见有人小声议论,还有表示羡慕的,说他也想让人这么推着到处走。 光看外表,的确看不出刘越风是个残疾人,所以,好些孩子都以为他是在摆谱,抑制不住地开始交头接耳。 蜚蜚站在人群中,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生怕会被他注意到。 而他现在应该并不认识蜚蜚,眼神扫到她也很快就移开了。蜚蜚松了口气,刚想告诉阿柔他的身份,好让姐姐离他远些。 就突然听到刘越风的方向传来一声有些激动的呼喊:“蜚蜚!” 一瞬间,蜚蜚冷汗都下来了,整个人僵硬在当场,转头的时候,她甚至能听到自己骨头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咔”声。 视线落在刘越风身上,却发现他只是漠然地打量着自己。 “蜚蜚,这儿。”那人又喊了一声。 蜚蜚这才意识到,声音是从刘越风身后传来的。惊魂未定的看过去,眼睛亮了亮:“招娣?” 可吓死她了! 原来,推刘越风过来的那个人是招娣,因为太矮了,只露出来半张脸,显得好像是刘越风在喊她。 松了口气,蜚蜚拍拍自己的小胸脯,见夫子没过来,便说道:“招娣,你也来……” 话说到一半,招娣就摆摆手,示意她先别说话。 疑惑地看着他们,顿时发现招娣把头发都给扎了起来,还剃了鬓角,看着像个男孩子。加上她跟刘越风一起过来的,蜚蜚顿时有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第41章 赵夫子大步走过来, 交头接耳的孩子们顿时闭上嘴巴, 不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