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家要传香火,不说生他十七八个,总得有个带把的。 段母自认为在这点上她并不迂腐,也从不打算强迫儿媳们生儿育女。可老天爷似乎喜欢跟她开玩笑,这么多年了,竟是连个大肚子都没见着过,最后还是由亲女儿开了个头。 大儿媳做过检查,洋医生说她缺了什么,这辈子没有怀孕的可能。 她只能把希望放在林丽君身上,身子骨差不要紧,怀上之后精心养着,段家不缺钱,养得起。 但留不住丈夫的心,甚至成婚多年也无法与她洞房,那就叫人焦急了,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呀。 这次段母特地把她带来,就是为了解决这桩事。 “丽君。”她和蔼地叫了她的名字,坐在床沿上,“你身体可好些了?” 林丽君用手帕掩着嘴小声咳嗽,脸颊挂着病态的红。 “寒城太干燥了,我总觉着嗓子痒,不舒服。” “我再让人熬些枇杷膏吧,谭大夫的方子是祖传的,每日喝上一盅,便不会那么难受了。” 林丽君看了她一眼,点头。 “多谢娘。” 她握住她的手。 “你来了这么多天,为何不下楼走走?矿上离不开瑞金,他会长久的住在这里,这里也是你的家啊。” 林丽君知道她说这番话的目的,苦涩地笑了下。 “我三天两头生病,若是出去吹了风,回来又得躺两天。” “这个简单,多穿些衣衫就好了。上次我送你那大衣带来了吗?青翠的颜色最衬你了,像春天的柳芽似的,看着嫩生生的。” 林丽君低下头,“还是不了。” 段母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起来,正色道:“丽君,你要把握住机会。以前你俩年纪都小,分开住就分开住。但转眼他二十四,你也二十三了,还不抓紧时间怎么行?还是说……你对瑞金有意见?” 林丽君忙道:“怎么会……二爷是很好的人。” “那你还犹豫什么呢?不是我说,他年轻气盛需要女人在身边,本来他就有姨太太了,你还整天呆在房间不见他,是想让别人先生下孩子吗?我是不喜欢私生子的,可真要生出来了,也不能当做不存在吧。” “我……”林丽君纠结得眉心皱成了一团,手也不住绞着帕子,“我还没准备好。” 段母失笑,拍了下她的手背。 “傻姑娘,这个有什么好准备的?实在不懂,我替你买些书来看看就会了。” “可是……她们都是健康的,那么活泼那么有气力。二爷试过了她们,万一觉得我不好怎么办?” 段母恍然大悟。 “原来你是怕这个……无妨,只要你愿意亲近她,那些个女人我来安排。” 她说这话时的语气非常轻巧,仿佛没有将那些人当回事,成功不过是手到擒来。 林丽君踌躇地想了许久,深吸一口气抬起头,乌黑的眼睛看向她。 “那就谢谢娘了。” 段母微微一笑,站起身来,叮嘱她好好养身体,走了出去。 她宛如脱力似的靠在床头,一动不动地坐了好半晌,忽然掀开被子,从底下摸出一本英文书,专注地看了起来。 傍晚时,阮苏带着小曼回到公馆。两人都不是自怨自艾的人,早将上午发生的事抛到脑后,一路说说笑笑地走进门,却发现张妈站在餐厅门口,脸色不是很好看。 “怎么了?”阮苏问。 张妈给她使眼色,用手偷偷指餐厅。 她看了一眼,听见里面传出段母的询问:“是五太太回来了吧,请她进来吃饭。” 话音落下,一个老妈子走了出来,冷冷淡淡地说:“五太太,老太太有请。” 阮苏走进餐厅,小曼自然而然地跟在她身后,却被老妈子给拦下了。不许她进去,只能跟张妈一样站在门外候着。 她不情愿,阮苏握了握她的手,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 餐厅门关上了,将两人隔开来。 小曼低声问张妈:“这老太婆今晚又想搞什么鬼?” 张妈可不像她这样大胆,隔着一扇门说别人的坏话,嘘了一声老老实实低下头。 小曼无人可聊,漫不经心地数起了地毯上的花朵。 门内,阮苏由老妈子领着在椅子上坐下。与她同桌的除了段母外,还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沈素心。 “沈姐姐。”她打了个招呼。 沈素心似乎想对她笑一笑,可是沉重的心情让她扬不起嘴角,笑得非常牵强。 段母眼神不善地看着她们,“你们平日总以姐妹相称吗?谁让你们这样叫的?” 沈素心一向寡言少语,没有回答。 阮苏笑道:“自己随便叫的,见了面总不能只喊喂吧。叫名字又太不亲切了,毕竟是一家人。” 段母嗤笑了声,“一家人?你们倒是挺和睦。” 阮苏抿了抿唇,拿起筷子说:“吃饭吧,菜该凉了。” 段母没有拿筷子的打算,端坐在那儿像一尊不怒自威的阎罗王。 “关于公馆之前发生过的事我也听说过一些,你们能留到现在与我同桌吃饭,算是有点本事。在座的都是女人,我就不拐弯抹角了,瑞金他纳妾还是找姨太太我都管不着,但只要你们进了这扇门,就得遵从段家的规矩。一个家倘若没有规矩,就永远成不了气候。” 阮苏端着碗看她,她的视线在二人脸上扫来扫去,最后锁定了看起来更好下手的沈素心。 “你昨天去哪儿了?” 沈素心拿着勺子的手一抖,几滴汤洒在桌布上,留下了淡黄色的痕迹。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清水煮面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段母的眼神如同法官审视罪犯一般审视着她们。 “来寒城这些天,我发现你们天天往外跑。阮苏也就算了,毕竟有生意要管,你呢?你有什么往外跑的需要?要么一回家就钻进自己的房间里,吃饭都见不着人,说!是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啪,勺子掉在桌面上,沈素心连忙解释道: “我没有啊,只是城外难民众多,时常有饿死人的事发生。每月两次施粥已经供不应求,我只好努力想想办法,让他们能吃上一顿饱饭,起码……孩童能吃上。” 段母嗤之以鼻。 “那些孩子又不是你生养的,你管他们有没有饱饭吃?想办法?就凭你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能想得出什么办法?我看八成是偷段家的米拿去喂他们吧!” 沈素心吓了一跳,摆着手说: “怎么会呢?二爷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那些粮食都是我与庙中的和尚尼姑们一起筹的,绝对没有花段家一分钱。” “哼,我信你才有鬼了。算了算了,这点小钱我们段家出得起,没必要跟你计较。不过……” 段母高傲地抬了抬下巴,“从今往后你不要随便出门了,什么忙都帮不上还尽给段家招闲话。要是实在有事非出去不可,也得先告诉我,我同意了你才能出去。” 沈素心脸刷的一下白了,不敢直接拒绝,委婉地说: “我保证不惹是生非行不行?或者每隔两天出去一次?太太,拜托你了,施粥上的许多事都是归我管的,我要是好几天不去,外面那些难民们都没有饭吃啊!” “他们有手有脚,吃不起饭是自己活该,你没有必要在这种无能的人身上浪费同情心。” “他们不是无能的人,他们在老家也是有家有业的。只是那边闹饥荒,政府又不管,他们实在没活路了才逃难逃到这里来。不然的话,谁愿意背井离乡住窝棚呢?” 段母道:“为何别的地方不闹饥荒,单单他们那里闹饥荒?这说明命中合该有这么一遭,是上天早就安排好的,那你就更无须插手了。逆天改命,你配吗?” 沈素心被她说得哑口无言,胃口全无,面无表情地站起身说: “我突然身体有点不舒服,你们吃吧。” 段母没有阻拦她,只悠悠地说:“从今天开始,我会派人守着你的房门。别给我搞什么花样,抓到的话没你好果子吃。” 她步伐停顿了片刻,终究走了。 餐厅门打开又关上,里面只剩下阮苏和段母。 段母似乎根本没有与她说话的打算,沈素心一走就开始吃饭了,进食姿势慢而优雅,透着十足的矜贵。 她不开口,阮苏自然不会傻乎乎地往枪口上撞,同时心底一片清明——对方在杀鸡给猴看。 她最终的目的是什么?驯服她们,让她们成为老实本分的女人,还是逼到忍无可忍自动走人? 段母直到吃完也没有再开口,放下碗筷她喝了一口养生茶,由老妈子扶着往外走去,走到一半忽然回头,对阮苏说: “虽然我没提醒你,但是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做又该做到什么程度,你心里有分寸的,对吧?” 这时若是对她点了头,那无疑是向她妥协了,可摇头的话又太明目张胆,段瑞金不在,她也不好对她做什么,于是阮苏拿出自己许久不用的老把戏,故作天真单纯地眨了眨眼睛。 “你说什么?我有些听不明白呀。” 段母是老狐狸,怎会看不穿她的伪装,但是心里清楚她在段瑞金那里的地位不一样,不好逼迫她点头,冷笑了一声道: “你还是太年轻了,这么年轻做生意可是容易吃亏的。毕竟不是谁都会像瑞金一样,充满耐心的对待你。” 阮苏弯起眼睛笑,甜甜地说:“多谢你的提醒,不过我可是悄悄跟二爷学了不少本事呢,相信就算他不在,也没有人坑得了我。” 老狐狸与小狐狸在这温馨舒适的餐厅里,打了一场悄无声息的战役,谁都没分出胜负来。 段母的眼神有刹那的狰狞,但很快压下去,笑了笑说: “拭目以待。” 说完便转身走了。 餐厅安静下来,变得落针可闻。窗外鸟儿咕咕叫了两声,伴随着初夏的虫鸣。 灯光幽静,饭菜仍然散发着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