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聊结束,大泉国师许清生将林一峰送出茶楼,并嘱托其最好不要到处乱跑,如果能留在这玉坚城内最好。 可是道人原本早就打定主意,好不容易来一趟福地,总不可能哪里也不去吧。 这瑞雪福地可是九守道州那些诗人文人常来的地方,诗词作画,此为灵感绝佳之处。 刚刚抬脚离开那座茶楼一步,林一峰回头一看,哪还有什么建筑,空旷旷的一片平地。道人环顾四周,周围的路人都不以为然。 林一峰向前走去,当下就出了城门,离开玉坚城好一段距离,寻了一片树林掠了进去,坐在了一处大树下。 道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来自胸口的疼痛只增不减。 林一峰背后早已湿透了一大半。 “这何时才是个头啊。” 林一峰苦笑,哀嚎一声,整个身子弹起,一股热浪自其背后涌来,背后被汗水湿透了的衣裳被瞬间烘干,一只一臂长短的火龙盘绕在其腰间,散发灼热气息,犹如一尊耀眼的日阳。 林一峰摊开手掌,那条小火龙自其背后游走而来,自然而然地盘踞在其手掌之上。 “如此贵重的东西,师尊也是舍得拿来给我养伤。” 道人微微一笑。 有了这一条火龙的存在,那来自天地间的寒气在靠近这位道人十步的距离,就像撞在一堵墙壁之上,被隔绝开来,四散而开。如今的林一峰体内可以说是千疮百孔,只是稍微运转一番灵力便会疼痛难忍,当下借助这条火龙所带来的灼热气息也能辅助如今道人体内灵力的流转,再加上这瑞雪福地特有的如同白雾一般的灵气,冷热交加一番,倒是那种钻心之疼缓解了不少。好在其还是一位纯粹武夫,寻常的跑跑跳跳还是没有什么大碍的。 道人所到之处,皆是冰雪消融,冰河开封。 林一峰正了正头顶的斗笠,稍稍思索了一番,最后还是收起了那条小火龙,后者一溜烟便钻入其袖中。 “还是不要强行改变这片山水气运最好。” 林一峰向前掠去,脚尖一步步轻点结霜的树叶步步向前,很快便是出了这片树林。 对于这座瑞雪福地,这位道人虽然早年随着师兄们行走四方到过这里,但也仅仅领略过玉门城周围的风景罢了。这次在这福地之中还要待上好几年,就是为了好好看看这一方天地,当然,最主要的目的还是养伤为主。等到哪天出去了,还可以与那许久未曾蒙面的青衫男子当做佐酒的趣事。一想起这里,道人便是有些感慨,自分别起也有一年多了,不晓得那位好兄弟如今怎么样了,这么久也不知道写封信过来。 林一峰笑骂了一声:“不知道如今道爷不方便,难道还要我给你信心不成?圣州到这道州很远吗?” 当然很远,还隔着一条一望无际的北海。 此时此刻,远在千里之外的东子崖之上,有一山头别院之中,其上房屋门口贴满了对联和窗花,正堂门框上左右还个挂有一个大红灯笼。 就在此处堂屋下,坐着一位身材修长,身穿青色长袍的男子,手里正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鲫鱼汤,津津有味地品尝着。正要喝下一口,突然间鼻尖一痒,重重地打了一个喷嚏,整个人身子倾斜,手中的汤碗差点没翻掉。 青衫男子抽了抽鼻子,看了一眼即将雪满山头的景象,嘴里喃喃道:“莫不是染上了风寒?” 随后青衫男子又是摇了摇头,埋头喝了一口热汤,满脸惬意,整个人缩成一团。 林一峰一跃上了一座山头。 这座山不高,但是很宽,就像一座左右延展的长城边墙。 放眼望去,山下是小桥流水人家,炊烟袅袅,零零散散的山村小镇。 翻过这座名为“玉带”的山头,就进入到瑞雪福地另一个地域了。林一峰小时候是随着师兄们以玉坚城为中心,一直往西走,那边大泉一些家族宗室居住的多一些,行办一些公事也多在西边的城内,至于玉坚城东边则是没怎么来过。 “翻过一座山,好似两座天下。” 道人眯着眼睛,看着那些山村小镇,伸手扶了扶腰间的玉带,忽而脑内灵光一闪,手掌虚握,一本湛蓝书封的小本呈现在其手中,伴随而来的还有一支红金色条纹的羊毫,上面刻有“晴柔”二字,极其细小。 林一峰犹豫了一会,曲腿盘坐而下,将那本湛蓝小书摊开,投笔而下。 晨起开门雪满山,雪晴云淡日光寒。 林一峰停笔,想了想,下意识抬头,却发现自己正坐在一棵梅花树下,一朵朵清客伶俐,凌寒独自开,孤芳自赏。 道人想伸手去摘,手指却停在了那一节梅枝前。 道人收回手,重新拿起那一支“晴柔”,再次写下, 檐流未滴梅花冻,一种轻孤不等闲。 道人看着写下的那句诗词笑了笑,带有一枚青色戒指的手向身前一过,将小书和羊毫收起,又接连打了个响指,一个幽绿的小葫芦呈现在其手中,小巧精致。 林一峰摇了摇那个小葫芦,里面咕咚咕咚作响,他扒开木塞,鼻子凑近闻了闻,一股浓郁的药香扑鼻而来,这小葫芦里面装着的药酒,可是山上修士可遇而不可求之物,只见道人小小的抿了一口,脸颊瞬间微红。 只见他高高举起那个幽绿的葫芦,对着那一束破开云层,倾斜而下的初冬第一缕阳光。 “喂!过了十多年未曾见面,等到了见面之时,可不要差我太远啊!” 从那场变故至今,林一峰恢复意识才不过一年时间,大多数都是在那白元观一处清池之中度过的。 道人面对山下,伸了个懒腰,振臂高呼,直直躺进了雪地里。 林一峰心怀期待。 半晌,这座山头再次陷入寂静,那一处随风飘扬的梅花树枝上,挂着一块精雕木牌。 那是一块桃符,上面刻着“郁垒”二字,而在桃符的后面还刻有一行小字,是新加上去的,那是一竖排小纂。 林一峰此刻正站立在一把漆黑厚尺之上,遨游在天边,俯瞰脚下的山野之间。 飞过一条条溪涧、一座座山丘,道人都不曾停留,只是粗略看过一眼便是御尺离去。 这等宝物,是许久未曾蒙面的三师兄赠与的,无需运转灵气,只要意念绑定其上,心念一动便可驱动。 人间风景千千万,山野田间占一半。 林一峰如今所处的地界,是瑞雪福地中名副其实的“书香门第”。从天上望去,书院里头的夫子正带着学生们坐在庭院中,以眼前雪景教学、作诗。 林一峰心念一动,那把漆黑重尺逐渐降下高度,最终在一处小镇外湍湍的溪流旁落下。 这边仿佛是这瑞雪福地难得能够感受到春意的地方,这里溪流解封,岸边的垂柳也是渐渐舒展,积雪消融,花蕊逐渐跃上枝头。 林一峰重新戴上斗笠,绕了半圈,来到这座小镇的大门口处,抬头望去,那看上去下笔极重的“知春”二字历历在目。 这位道人正了正斗笠,望向镇子大门口的那块简陋的牌匾,笑了笑。 “好名字。” 道人进了镇子去。 镇子不大,可人不少,三三两两,镇子路上还有牛车马车几辆。 没走几步,道人便被一店家吸引了过去。 此地无春,但人人心中向往春,于是便有了这专门写春贴的铺子。 待到掌柜停笔之后,站在其身后一位穿着红衣棉袄的年轻姑娘便是示意大伙可以购买了,又往店里招呼了几位伙计,将先前的一些存货也一并拿了出来,挂在了铺子门口前。围观的众人纷纷开始进行挑选,一副春帖说贵不贵,有十五两一副的,也有十两一副的。 林一峰走来走去,挑选了两幅写有小楷诗册的斗方和门心各一幅,过去结账的时候,那位掌柜的看了一眼这位头戴斗笠的道人,眯着眼睛,笑得很慈祥。 “这位道长眼光不错啊。” 林一峰笑了笑,摆了摆手,说道:“就是识货,还得是掌柜的一双妙手,才能作出如此佳作,让晚辈大饱眼福。” 掌柜的听到这句话,笑眯眯的给这位会说好话的识货道人少了五文钱,但是这位道人还是给了三十文,留下一句“物有所值”,便是转身离去。 那位已是年过七十的白发掌柜在年轻人离去后朝那个方向拜了一拜,嘴里喃喃自语。 “不知道又是哪位山头的仙师下山游历来了。” 端来一杯热茶的那位红衣姑娘也朝着那位道人离去的方向看了看,转头对老人笑着说道:“爷爷,都说那山上的仙师下山大多数都是掩人耳目,使了那障眼法,如何能让你看出来啊?” 白发老人摇了摇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喝出一口白气,瞥了一眼身旁的红衣丫头说道:“你爷爷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就已经出门求学去了,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要多哩。这么多年的游历,还是见过那么一两位山上仙师的,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 红衣姑娘眼睛眨了眨,整个人趴在那前柜上,点了点头。 “那还真是一位道家仙师哩。” 林一峰收起那两幅春帖,进了一家酒肆,点一晚镇子里的特色酒酿,名为“水柳酿”,热了热,又点了一盘酱牛肉,一碗下肚,体内热气腾腾,酒香甜美,口感还不错。 道人又环顾四周,见这里男男女女的过客似乎都会停下来歇脚,然后点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酒酿,又听了一些只有在酒局上才能听到的乡野趣事和江湖杂谈,便是买了好摊子密封的“水柳酿”带走,出了酒肆去。 在春韵镇逛了一时半会,吃过了开春必吃的春饼,又称“咬春”,味道非常不错,林一峰便是后者脸皮询问这春饼如何制作,卷春饼哪几样才好吃,配春饼是喝酒还是饮茶,一通问了个遍,最后一一得到答案后,才安心离去。 走在路上,道人心中一个念头闪过,也不知为何,自己的行为倒是越来越像那个男人了。 道人摇了摇头,苦笑道:“林一峰啊林一峰,可别学他,你手头可没那么宽裕。” 道人轻踏积雪,出了镇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