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车夫是常给回酒驾车的,认得路,听了回酒的吩咐便将车调转了头,往城东去。回酒坐在马车内,不住掀开车窗帘子往外看,马车转了一个弯,就见淡沮颓然站在街角。 回酒忙道:“停车。” 车夫立时停了车,回酒先下了马车,又向长洢道:“阿姊你等等我,我去去就来。” 说着就往淡沮跟前跑去,长洢隔窗往外看,就见回酒已经到了淡沮跟前,淡沮勉力向回酒一笑,躬身行礼。 回酒道:“公子不要伤心,你母亲的玉镯在这里。” 她将手中的绢帕掀开给淡沮看,里面是方才捡起来的玉镯碎片。 她道:“我回宫找几个厉害的玉器匠人,肯定能修整好的。到时我再送来给你。” 淡沮眼圈不由露出微红,向回酒作揖道:“多谢殿下。” 回酒叹息一声道:“不必说这些客气话,你我都是一样的人,你无父丧母,我丧父丧母,只是我比你还好些,我还有个姐姐。你孤身在洛水,若有什么难事就来找我。我能帮的必定尽量帮你。等这玉镯修整好了,你要想送回渭水去,我也能设法帮你送回去。” “送回去做什么。”淡沮苦笑道,“方才云河洋的话虽说的难听,却是说的在理,我何必要回渭水送死呢?留在洛水,至少能活下去,至少还能……” 他说到此,没有再说下去,只深深看了回酒一眼,瞥眼又见长洢在不远处的马车上,便向回酒躬身行礼道:“殿下请回吧,昭和长公主还在等着殿下。” 回酒道:“也罢,我先走了。你有难事记得来找我。” 她回身上了马车,淡沮一直站在原地,默默凝望她的背影,直到马车驶动,他仍一动不动地看着马车走远。 回酒进到车厢内又伏在车窗上与他挥手,他唇角露出笑意,凝望着回酒。马车转过了弯,看不见了,他仍怔怔望着远处。 回酒也等转了弯,才放下车窗帘子,在车内坐好。 长洢道:“你与这位淡沮公子很熟?” 回酒道:“不算熟。统共也只见过几次罢了。” 长洢道:“我看你对他十分关心。” 回酒道:“也算不得关心。他是个可怜人。昔年林湖氏叛乱,诛杀渭水皇族,他父亲渭水淋逃来洛水,父皇收留了他。渭水淋在洛水生活多年,与服侍他的侍女生下了淡沮。那年,渭水天子驾崩,父皇执意要攻打渭水,却被渭水打了回来,两国交战,他父亲趁乱逃回了渭水。此后不久,渭水女帝登基,他父亲得到重用,为了拉拢洛水争权,他父亲就将他母子二人留在洛水为质。渭水女帝没有子嗣,退位后,他父亲就继位做了渭水天子。他们母子以为苦尽甘来,终于能回渭水去,谁想到,他父亲并没有来接他们,让他们母子继续留在洛水做质子。他母亲也因此抑郁而终……” 说到此,她忍不住叹息一声,她将头靠在长洢肩上。 长洢道:“所以你可怜他?” 回酒亲昵地依在她肩膀上道:“我也不全是可怜他。他一个质子在洛水,无权无势,常受人欺辱,我早年在宫里遇见过他一回,看他被人欺负就不由想到阿姊你也是孤身在外,不知道是不是也会受人欺负。就忍不住总想帮一帮他。我心想着,我帮了这个人,阿姊你若在宫外受人欺辱,求上天看在我救助过他人的份上,也一定要派一个人来帮一帮我阿姊。阿姊,此番沉山府有难,我能帮你的有限,但我想,总会有人能帮到你。” 长洢听她说到此处,心中不由一阵热潮涌动,伸手搂住回酒。回酒也抱住她,姊妹两个紧紧依偎在一起。 回酒趴在长洢肩上,脸正对着长洢这一侧的车窗,此时马车正从楼烦驿馆后面的街道驶过,车窗帘子翩然一翻,回酒眼尖地看到一个人影从楼烦驿馆的后门一闪而过,她不由“咦”了一声。 长洢道:“怎么了?” 回酒立时掀开车窗帘子,伏在车窗上往外探看道:“我方才好像看见二哥哥进了楼烦的驿馆。” 闻言,长洢也回头往窗外看,楼烦驿馆的后门正缓缓关上,已经看不到人影。 回酒道:“二哥哥好端端地来楼烦的驿馆做什么?这次打仗都是那个南昭烬干的好事,他如今做了楼烦的国主,还不肯安分下来。父皇战败被俘正是拜他所赐,父皇的死与他也脱不了干系,洛水与楼烦的仇正深呢,他竟还派了使臣来参加父皇的丧仪。仔细想想,他能安什么好心。二哥哥若是被他们诓骗来的这里,会不会有危险?” 说着就要车夫停车,要派跟随的侍卫去查看。 长洢道:“你看的仔细,当真是羽滨?” 回酒道:“当真是二哥哥,我自己的哥哥还能认错?” 长洢道:“你可看清是他独自一人,还是有人跟随?” 回酒道:“方才楼烦使馆的后门口站了好几个人,我倒没留意哪些是二哥哥的侍从哪些是楼烦的人,只看见了二哥哥。” 她仔细回想了片刻又道:“我想起来了,有一个是二哥哥的陪读,常跟随在二哥哥的身旁,我见过几次,对他有印象。” 长洢道:“羽滨既带了人来,肯定有所戒备,不会有什么事。再者说,南昭烬再猖狂,也不会猖狂倒让自己的使臣在洛水帝都对洛水的皇子下杀手。” 她说到此,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凝眉思索了片刻,敲了敲车壁,马车停了下来。潭清已经在车窗下等着她的吩咐。 她道:“你传信给沿江,让他速速去查川平王与川安王这些时日都在与什么人来往。还有,沉山府有什么消息也一定要来告知我。” 潭清领命而去,宫门下钥前,潭清匆匆赶回斋宫禀道:“已经打探清楚了,川平王已经与楼烦秘密来往多日,川安王则与渭水使臣交往频繁,沉山府被沧禹氏和金戈氏占去的十三营最近常有异动。统领十三营的沧禹氏和金戈氏,有的是川平王的人,有的是川安王的人。” 长洢眉头紧皱,在东偏殿前的甬道上来回踱步,走着走着,她忽然站住了脚,两个字从她脑中一闪而过——叛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