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洢是洛水公主,南昭灼是南昭皇子,两人同属皇族,位份相当,寻常见礼应是平礼。长洢向他行礼,南昭灼按理应回她一个平揖礼。 然而,南昭灼并未回礼,也没有回身。 长洢心道:好无礼的人。 南昭灼仍是背对着她道:“三公主,我奉劝一句,到此为止,不要再往前了。你孤身一人,便是到了南昭又能如何?” 长洢眸光一冷,淡淡道:“这是我的事,自与阁下不相干。” 他忽然笑了一声道:“你我虽有婚约,但婚期未定。没想到你已经急着要往南昭来……” 长洢立时道:“你住口!” 这桩婚事并非长洢所愿,一听他似是调笑的言语,不由怒从心头起,迈步欲绕到他面前去,但她稍一靠近,南昭灼的身影一晃,快得几乎能看到虚影,眨眼间人已离开长洢数丈之远。 他云淡风轻道:“既然如此,保重。” 话音方落,闪身就消失不见。 自始至终,长洢连南昭灼的脸都不曾看到,对方却已经将她的踪迹查得一清二楚,甚至她女扮男装走在荒野密林中,他也能知道她是谁,她在哪。长洢想到此处,不觉惊出一身冷汗。 往后的路,草木惊心。 一有风吹草动,长洢就疑心有人在跟踪她,监视她,或是来追杀她。她却不愿回头,一路咬牙向前,快到南昭山下时,又是一片交让树林。林木密集,底下灌木丛生,几乎看不到有人涉足过的痕迹,无路可走。 长洢只能一面用锟铻剑斩开挡路的灌木,一面艰难前行。才走到林子深处,忽然听见一个凄惨的声音高亢而绵长地喊道:“救——命——啊——” 一声歇下,过了片刻,又是一声:“救——命——啊——” 其声之惨烈,仿佛正被人拿着刀子挖心戳肺。 长洢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不断告诫自己:不要多管闲事!不要多管闲事!你如今自身难保,不要多管闲事! 她下定了这样的决心,睁开眼就往背离声源的方向疾走,也不顾荆棘挡路,越走越快,只想快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然而,她走得越快,那个求救的声音叫唤得越急,一声催着一声,直往她耳朵里灌。简直叫她无处可逃。 “该死的!” 她咒骂了一声,终于还是转回身,往声音传来的地方奔去。 她跑了一段,求救的声音却停下了,她没看见求救的人在哪里,一时也不知该往哪里走,一面四处探看,一面往前走,忽然又听到那声音喊道:“救命啊——” 与先前的惨烈不同,这一声懒懒的。而且,是从她头顶上传来的。 长洢一抬头,就见一抹鲜艳欲滴的青色,再仔细一看,是男子衣裳的下摆,从一截横生的树枝上长长地垂下来,犹如一方旗帜,晃悠悠地在风中飘过来荡过去,飘过来荡过去…… 长洢的目光顺着那段青衫往上看去,只见那截横生的树枝上躺着一个男子,他双臂叠在脑后枕着,大腿翘着二腿,嘴里闲闲叼着半截狗尾巴草,姿态十分慵懒闲适。 实在看不出来,他哪条命需要救。 却见他躺在树上,仰面朝天,用高亢而绵长的声音大喊:“救——命——啊——真是无聊死了……” 长洢顿时想将他从树上拽下来打一顿,但她站在树下,心头忽然涌起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仿佛曾几何时,她就这样站在一棵树下,抬头仰望着坐在树上的人…… 就在她晃神的时候,躺在树上的男子坐了起来,他腰窄腿长,坐在树枝上,长腿下垂,慢慢伸动窄腰,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一转脸正面朝向长洢。 就见此人嵚崎历落,双眸黯黯明黑,宛如玉雕的面庞有着说不尽的美好,但棱角分明,眉尾微挑,透出一种不容任何人侵犯的凌傲。他垂眼往下,看到长洢,忽地一笑,眼角眉梢又从那份凌傲中荡悠悠地堆出一股子市井痞气来。 他丢了嘴里的狗尾巴草,扬声道:“哟!哪里来的小郎君!本公子正无聊得紧,上来陪本公子耍耍!” 长洢不由暗骂自己:蠢货! 转身就逃。 她脚下荆棘遍地,藤蔓缠绕,仓皇之下被一根藤蔓绊住,眼看就要摔到满地荆棘上去,戳个千疮百孔。一根藤蔓忽然缠在了她腰上,一拉一拽,将她凌空拽起,正拽回到那棵树前,与岿然坐在树枝上的那位,脸朝着脸,眼对着眼。 “我说,你跑什么?”他用手指指自己的脸,“你看我这张俊美迷人的脸,是会吃人的样子么?” 长洢也算是满了一甲子的人了,长到如今,还从没有遇到过如此自恋的人。虽然他确实长得很好看,长洢也承认,这是她复明以来,见过的最美的一张脸。 长洢道:“放我下来。” 她被藤蔓缠住腰身,吊在半空中,而对方却闲坐在树枝上玩味地看着她,着实令她恼怒。 那位却勾了一勾手指,捆住她的藤蔓不但没将她放下去,反而又往上升了一升。 长洢不由怒道:“你……” 一撇眼却见数道人影从远处飞来,她被吊得高,自然看得远,就见这些人与先前追杀的人一样,身着黑衣,手提长剑。但数量远比上次多得多,看来宛潼不弄死她是不会罢手了。 她不由往下看,坐在树上的那位咧嘴冲她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而后拍了拍手上的灰,道:“好嘛!本公子方才还觉得无聊得要命,现在倒热闹起来了。” 那群杀手杀气腾腾就要杀过来,他仍百无聊赖地坐在树枝上,不慌不忙抬起手,挥了挥,就见林中草木大动,尽皆听他指挥,满地藤蔓如长蛇一般平地而起,迅疾与飞掠过来的杀手纠缠在一起。 树木也震动起来,满天震落的树叶锐利如刀,风一般刮过去,被击中的杀手立时倒地不起。眨眼功夫,半百杀手死的死,伤的伤。还有几个挣扎反抗的,被腕口粗的藤蔓一勒,扔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长洢见状,不由转目看他道:“堪木氏?” 他道:“哟!眼神不错嘛!本公子,堪木氏深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