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本官收你为义女, 如此一来, 你不必这般辛苦, 辙儿” “多谢美意,不必了。”展鸰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开什么玩笑,她可没什么兴趣给自己凭空添一对爹妈。 正常情况下, 她跟蓝源夫妇是平等对话的关系, 可如果真了认了义父义母, 自己岂不是凭空矮一辈?到时候还谈什么条件,光一个孝字, 一个大义压下来她就翻不了身,这跟往自己身上套枷锁有什么分别? 再说了,双方彼此的第一印象又不是特别好, 认什么干亲, 凑在一起打架吗? 她拒绝的太过干脆,以至于蓝夫人不赞同的话都没来得及出口, 就立即换成了被冒犯的薄怒,反过头来跟着劝了。 “展姑娘,老爷的提议对大家皆有好处, 你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瞧瞧这避如蛇蝎的模样,他们蓝家是虎狼窝吗?莫非五品知州的干爹委屈了她不成! 活了三十年, 眼见着就是两个孩子的父亲, 蓝源还从未被这样当众落过面子, 不免有那么点儿不自在。 苍天可鉴,他这个提议真的是目前能想到的最顾全大局的了。 他就想着, 自己认了这个姑娘做义女,蓝家上下以礼相待,把她当嫡女供起来好生伺候着,到那时她还能害自己人不成? 届时她摆脱了商籍,安安稳稳的过舒心日子,以后自己再为她挑个好夫婿,一生平安顺遂,也算报答恩人了吧? 这么一来,辄儿的仕途也不会有任何隐患,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想的挺好,只是却没料到人家不买账! 荒郊野岭开饭馆就这么有意思? 诸锦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忽然一阵头疼,真是想劝也不知该从何劝起。 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挺希望展鸰答应这个提议,这么一来,她们俩岂不就成了货真价实的姐妹?也不必与鹤儿分开。而且有了这一层庇护,展姐姐日后也无需这般辛劳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瞧着展姐姐也不是那等意气用事之辈,想来答应或是不答应都有自己的打算,既如此,她又何必强求? 想到这里,诸锦也就释然了。 展鸰不管这些人心里怎么想的,只是又低头安慰展鹤几句,看他止了哭泣这才道:“两位也看见了,今儿孩子吓坏了,想做什么也不合适。不如二位徐徐图之,先慢慢接触下,培养了感情,两边熟悉之后再说去小住。” “不瞒姑娘,”蓝源苦笑一声,“我此行乃是前去赴任的,三日后便要启程,再不能耽搁。” 言外之意,循序渐进是肯定来不及的。 展鸰和席桐都皱眉,这可如何是好? 今儿只见了一面就把孩子吓得午觉都睡不好了,若是强行送走,孩子心里怎么想?前段时间被丢到荒郊野外的阴影还没彻底消除呢,如今又给强行推出门外……只怕真的是结缘不成反结仇了。 展鸰想了下,又问蓝源去何处赴任,得知是南边平陶府辖下新明州后又本能的看向席桐,意思是那是哪儿? 干他们这行的,记路是最基本的技能之一,她一问,席桐脑海中的地图概况就飞快地动起来,略一思索便给出答案,“如此说来,倒也不算太远,从本地朝东南去新明州,若骑快马不过十几日便到,坐车月余即可。这还是走民道,而官道取直,又跑得起来,自然是更快了。” 展鸰就松了口气,心道自己一定得赶紧买匹马。 这么说来,还真不算远。 蓝夫人生怕他们不把儿子还回来,忙笑道:“正是,并不算远,日后你们若想去瞧,也便宜的很。” 听老爷话里话外的意思,大约是同那什么席少侠暗中做了什么交易,且不说是否吃了暗亏,可如今看来,断了往来是不大可能得了。 左右先将儿子要回身边是正经,其他的都好商量。 展鸰的思绪飞出去老远,脑海中突然跑马灯似的浮现出与展鹤相伴的片段,零零碎碎却光辉灿烂…… “你们,这几日且多与他玩耍吧。” 别无他法,且先尽量多培养培养感情吧。 蓝源夫妇得了这句,顿时喜极而泣,还有什么怨不怨的?当下点头如啄米,“是是是,展姑娘说的甚是!” 虽说世家大族向来以家族利益为先,谁都是这么养孩子的,可常言道,失去后才知珍惜,现在回想起来,他们无愧于家族,无愧于朝廷,无愧于当地百姓,却偏偏无颜面对自己的亲生骨肉。 好在天可怜见,如今失而复得,日后他们必定加倍珍视! 蓝源喜得直搓手,原地踱了几步,本想上前与儿子说几句话,谁知展鹤直接把脑袋扎进展鸰怀里,理也不理。 坏人,这些都是坏人,是要把他从姐姐身边带走的坏人! 百般无奈之下,他试探着问:“展姑娘,时间宝贵,往返驿站难免耽搁,恰巧此处便是客栈,可还有空房?我夫妻二人这几日便宿在此处吧。” 儿子就在眼前,蓝夫人当真一点儿别的想法都没了,哪儿还在意客栈简陋狭小,当即打发人回驿站取行李。 展鸰叫铁柱带他们去房间,自己则准备抓紧时间多给小孩儿做点好吃的。奈何小东西敏感的很,已经觉察到不对劲,死活不肯从她身上下来,一拽就瘪嘴要哭。 展鸰无奈,只得叫席桐也跟着进了厨房,“姐姐要给你做好吃的,你跟着哥哥在旁边看可好?”又是油又是火的,可不敢叫他继续趴在自己身上。 展鹤吸了吸鼻子,好歹答应了,委委屈屈下了地,抓着席桐的大手亦步亦趋。 因诸锦已来过许多回,也熟门熟路的跟了进去。 唉,若鹤儿同义父义母回去了,日后她再想见也不是这么容易了。 蓝源夫妇二人对视一眼,一咬牙,也要往里走,丫头小厮也不敢拦,只好跟上,一群人便都呼啦啦涌入厨房。 君子远庖厨,千金十指不沾阳春水,这两位打从出娘胎就没见过厨房长什么样儿,才刚进去就被里头高高低低的瓶瓶罐罐震慑住,有种不知往何处下脚的尴尬。 原来厨房竟是这般模样么? 夫妻二人今日原本是去诸家会友,故而穿的都是正式宽袍大袖,十分繁琐华贵,远比普通衣裳更占地方,走起来飘逸灵动却难免呼呼生风,一不小心袖子就把桌边的陶盘扫了下去,吓了众人一大跳。 蓝夫人刷的红了脸,丫头赶忙去捡,她自己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结果脑袋又碰到墙上挂的大蒜。她何曾见过此物?受惊之下忙往旁边挪开,谁知又一脚踩到装柴火的筐子,哎呦一声险些崴了脚。 蓝源生怕她摔了,赶紧上前去扶,然而自己也不利索,那一尺多长的袖子又啪的将案上一碗泡发的干菜打了出去,在地上摔得粉碎。 展鸰:“……” 有意见咱明说不好吗?我要是不看着点儿,是不是回头把我厨房都给拆了? 展鹤看着地上的菜干就噘了嘴,抱着席桐的大腿哼唧。 果然是坏人,把他和姐姐最喜欢吃的扁豆干弄坏了,不能吃扁豆炒肉丝了!那个辣辣的油汪汪的,伴着椒盐花卷可好吃了! 自打认识以来,诸锦就没见自家干爹干妈什么时候这般窘迫过,只得转身,“里头拥挤,咱们又都是外行,还是出去吧。” 蓝源夫妇面上做烧,忙跟展鸰赔了几声不是,这才一步三回头的出去了。 虽然丢了大丑,可蓝夫人还不舍得走,想扒着门框继续瞧,诸锦担心她等会儿被油烟熏着,到底是拉了出来。 三人在外头坐定,蓝夫人十分惴惴,想了下,叫丫头拿了一个荷包出来给二狗子,和颜悦色的道:“才刚我们笨手笨脚的,弄坏了好些东西,如今一堆人又要住着,权当开销吧。” 若在平时,这些琐事自然有她身边的大丫头处理,可如今她不是有求于人吗?总要低头的。 二狗子接过来抽了绳子倒出来一看,是四个精致小巧的万事如意银锞子,光芒灿灿,成色是极好的,一个约莫三两重,四个加起来少说十二两。 一家客栈各方面都十分实惠,一个人一日下来顶了天也就五百文罢了,保管伺候的舒舒服服。他们连主子、丫头带车夫的足有六、七个,再加上牲口草料,一日约莫也得二三两银子。 二狗子在脑子里飞快的过了下,又问:“不知几位要住几日呢?” 夫妇二人对视一眼,“一两日吧,且先不必找了。” 二狗子却不肯,“这事儿小的做不得主,且先入了账,回头我请示了掌柜的,叫她拿主意吧。” 十二两银子,都够他们住五、六日了。便是算上方才弄坏的东西,怎么花都花不完的。 万事都指望她拿主意的展掌柜已经和好了面,搁在一旁醒着,又叫席桐去弄了点猪肉进来。 因预备着明日开张,她特意提前嘱咐城中商户送了一扇猪肉来,之前的排骨也是用的这个,真真儿的入口即化,且新鲜着呢。 眼下他们客栈鸡鸭蛋早已自给自足,唯独一个猪,因是正经自然饲养的农家猪,长得很慢,一年只能杀一回,如今养的这批才半大,还不能用,只能买着吃。 取了最细嫩的五花肉混着葱姜剁成蓉,定要十分细腻,不然口感就差了。完了再入料酒、白糖和盐沿着一个方向上劲拌匀。 随着她的搅动,馅料鲜美的味道渐渐扩散开来,展鹤暂时忘记了方才的不愉快,跟席桐挤在一起偷着咽口水。 还是生的就这样香,等回头做熟了,那得多好吃啊。 展鸰将面皮擀的极薄,小心的包进馅儿去,褶子都攒到下头,瞧着跟圆滚滚的小蘑菇似的,玲珑可爱。 包子弄好了要放在一旁醒一会儿,不然面皮不够蓬松,吃起来便硬邦邦黏糊糊的,口味便大打折扣。 趁着醒面的功夫,她又去找了几样菌子来,有鲜的也有干的,鲜的洗净,干的早泡好了的便冲好,都细细切成丝。 唉,若非那位蓝大人打飞了一盆干扁豆,晚上就能用肉丝炒扁豆了,那可是真好吃呢。 五花肉煸油,再加一点花生油调和炸香,放辣椒爆一下,干扁豆丝爆炒后略加点水稍微焖着,再大火收汁。这样做出来的扁豆看上去莹润且有光泽,偏偏又比新鲜扁豆多了股干货的香醇,闻一下心里就觉得踏实,特别下饭! 只是这么想着,展鸰就心疼的不行,默默地给蓝源又添一条罪状。 “张嘴。”席桐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背后,展鸰想也不想就往那边歪了歪头,下一刻口中便被塞入一瓣核桃仁,咬下去满口生香。 周边城镇山丘不少,故而山货也多,价格便宜品质又好,这几个月他们没少吃了。 展鸰失笑,扭头一看,展鹤也坐在高背椅子上吃着呢,白嫩嫩的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好像小松鼠。 合着是俩人干等无趣,又被香味儿勾起馋虫,席桐便去寻了还没吃完的年货来打牙祭。 “干果是好东西,核桃又补脑,不过可不能多吃,油太大了,你别吃出小肚子来。”展鸰提醒道,又张开嘴,“再给我一个。” 中午她有点憋得慌,基本上没怎么吃饭,现在倒是饿了。 席桐三根手指凑在一起微微用力,核桃便应声而开,他麻利的掏出完整的核桃仁,又小心的吹掉上面的渣滓,这才喂给她,转头又把剩下的一半塞到小孩儿嘴里,小家伙回了个大大的笑。 “八块腹肌依然健在。”他表情平淡,语气却十分郑重的道。 展鸰怔了下才回过味儿来,笑得不行,“好,是我错了,席大爷的腹肌那是天下至宝,哪儿那么容易就没了?” 席桐挑了挑眉,“随时接受检查。” 展鸰面上微微热了下,却看不大出来,“去你的!” 顿了下,她又笑道:“都说吃什么补什么,又讲究以形补形,核桃就罢了,可猪脑这玩意儿,确定不会越吃越笨?” 两人笑了一回,那头展鹤也跟着傻乐呵,一时间气氛温馨极了,好似从未发生过什么亲生父母找上门的风波。 如今市面上只有凹面大灶,为了满足自己的烹饪需求,展鸰一早就请人打了一口厚实的平底锅,一应煎炸烙烤都十分得意,今儿也用它做生煎。 油热了之后,展鸰便将那些球似的生煎小心放进去。展鹤看的眼热,什么都想插一手,还在两个大人的监护下小心翼翼的捧进去一只,兴奋地直蹦,活像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般。 生煎底部略微变色时,展鸰就加了些水盖盖焖。 水与滚烫的锅底接触的瞬间发出吱啦一声,茫茫白汽汹涌翻滚,一直顶到房顶又迅速降下来,与后面来的混在一起,如云似雾,人脸都瞧不清了。 展鹤看的呆了,伸手去抓却什么都抓不到,自己兀自开心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