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 氤氲茶气糊了她眉眼,顾珺似乎想到了什么。 “毕竟啊,这世间事惯常吃人骨头。” “可没多少人觉得你年纪小,就会大发慈悲事事谦让你。” 顾珺轻轻摇头,唇角突然牵起弧度,带出几分睥睨之感。 “可是,真当你哪天本事学到家了——“ “哪怕你年纪在小,也有堆老骨头挤破头要跪你。” “等到那时后啊,便更没人在意你年纪了。” 顾珺说着,神色间笼上层淡漠,看向顾宝珠的眼神平静的有些冷。 她语气悠悠傲然,听着有些莫名,却又仿佛是在教诲。 “宝珠,姑母这样说,你可明白——” 顾珺淡金色护甲轻扣扶手,移开的茶盏终于露出她完整的眉眼。 迎上顾珺冷然的神色,顾宝珠微怔。 茶盅里的浮末如心绪儿般微微荡漾,她敛起眼中玩笑神色,撩起襦裙眉目郑重行礼。 “姑母教诲,宝珠记下了!” 笼在氤氲茶香儿中的顾珺下颌微扬,周深散发的帝王威压缓缓收敛。 她看着坐下跪拜的晚辈,眼中划过丝微不可查的满意。 …… 宫墙柳杏飘香,顾宝珠微蹙着眉,独身走在青石铺就的石子路上。 她丹凤眼轻扬,明显有点心不在焉。 女子瓷白的脸颊染上丝热意红,可微绷的脊背后的衣衫上却沁出层冷汗。 顾宝珠觉得,方才姑母神色有些不大正常。 那样严肃的模样,惯常是面对臣子时摆出的莫测。 可姑母往常对待自己时,素来是无条件宠着她。 可方才…… 那模样,倒像是……对她有了些要求? 若不然,姑母神态间,如何会那样认真? 顾宝珠心里想着事,踏出宫殿门的石子路。 前面转眼便是转弯的死角,她却并未注意到端着茶点步履匆忙的小宫女。 下一刻,顾宝珠黄色对襟前突然染上片濡湿,带着无孔不入的热气烫的她蹙眉。 下意识退了步,她迅速回神。 刚抬眼,顾宝珠便看见眼前梳着宫髻的小宫女惊慌下跪。 宫女脆弱的膝盖顶着冰冷厚实的宫砖,受了惊吓般身子瑟缩发抖。 就连口齿,也有些不大清楚的利索。 “奴婢愚钝,冲撞冒犯了小主,还请主子责骂。” 说着,宫女直接俯身叩首,额头很快染上血青色。 “奴愿自去宫正处领戒训——” 阳光下,宫女额头上的乌青刺眼,看的顾宝珠不适的敛目。 因此,她便也未曾瞧见另侧青石路上,匆匆走来的青衣女官。 “给郡主请安——” 温柔有力的女音传来,如竹笛般带着涤荡人心的力量。 顾宝珠微愣,反应过来时心下便微叹。 宫里头果然人才辈出,区区女史竟也生的这样动人的嗓音。 宋妍行礼起身后,目光很快便落在顾宝珠沾湿的前襟上。 倒地茶壶还散着蒸气的余热,宋妍沉稳的音色溢出几分焦急,却很快压下情绪有条不紊安排着。 “郡主烫着了吧——” “快,银叶你拿着这掌印,去太医院请刘院判来。” “红杏你去宫正那里,取些今夏陛下赏赐的清凉膏来。” 安排好这些,宋妍抬头,清亮目光看向顾宝珠。 “郡主若是不嫌弃,不妨随臣去两仪殿安顿一番——” 顾宝珠闻言,目光从眼前女官递过去的枫叶形掌印上移开。 回神之时,她也不得不赞叹这女官的妥帖和利落。 女眷初入宫廷,害怕殿前失仪,往往会多备两套同款式颜色的衣裳以防不备。 这女官不仅考虑到此,连伤药太医也安排妥当。 想到去姑母哪里行棋时,偶尔听到她口中赞许说的某个宫官。 顾宝珠目光微顿,目光下意识打量眼前人。 乌压压长发盘在头顶梳成简单宫髻,两鬓自然留出几丝碎发,衬得她五官小巧。 但她眉眼中独特的风情和沁润在骨子里的温柔干练,却透着这世间女子鲜少具有的果敢和担当。 顾宝珠目光微闪,心中划过几分了然。 只是,她实在未曾想过,今日竟然这样巧。 “宋尚宫客气了——” “劳烦前面带路了。” 女子声音清脆,听不出半分愠怒或烦躁。 宋妍心底微讶,她未曾想到金尊玉贵的郡主,竟然直接指名了她身份。 抬起头,她便正对上顾宝珠眼底清浅的笑意。 宋妍目光微闪,面上默契般露出喜色儿,索性亲自领着顾宝珠前往两仪殿更衣。 两仪殿内,摆设精致大气。 绣着折枝花的屏风后,顾宝珠在肌肤上简单擦了番清润的膏子, 等她彻底换了身新襦裙,这才感觉身上那种濡湿感缓解几分。 宋妍等在屏风后,察觉到动静下意识抬眼。 视线中,看到屏风后走出来的顾宝珠时,眼底划过丝惊艳来。 顾氏一族虽然子嗣稀薄,但的子女都都如同陛下般,各个出类拔萃,俊逸不凡。 更难得的是,这样的他们身上,也半分没有宗族子弟腐臭的嚣张和桀骜。 “郡主真好看——” 夸赞的话出口,宋妍眉眼微弯,真诚赞许道。 “尚宫能力超群,姑母常在宝珠面前盛赞您。” 顾宝珠笑着点头,犹豫了番,终究还是打了个招呼。 “尚宫祖籍,可是宣平坊宋家人?” 尚宫隶属内宫宫官,身上也是有功名和官阶的。 仔细说来,尚宫也是从五品的京官,非能力出众言貌娴雅者不可。 因此,在身份上,自然也和无品阶的宫女不同。 宋妍闻言微愣,若说南平郡主因着她身为女帝近侍这层身份,对自己客气几分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若是仅因此便知道,她家祖籍究竟在何处。 那便有些意思了! 见宋尚宫面露不解,顾宝珠也不打哑谜,开门见山道。 “尚宫应当有位侄儿,在还古书院读书。” “倒是正巧,与我同窗,因此有些交集。” 说着,顾宝珠抬眼轻轻笑笑,容色明媚光风霁月,不会被作他处想。 “当初姑母来书院祭祀,宝珠也是这才知道的。” 宋妍闻言,眸底划过丝了然,没忍住情绪感叹道。 “原来延小子竟是郡主同窗——” “这样算来,我倒是七八年没见延小子了。” “那小子能和郡主同窗,倒是他的荣幸。” 宋妍说着,神色浮现几分追忆,眉眼间尽是温和的弧度。 回过神来时,看向顾宝珠倒是神色微赧。 “让郡主看笑话了——” “宋家并非官身,日常没多少机会相聚,是以难得有些想念。” 顾宝珠闻言只轻轻摇头,却也不好在说些什么。 鼻端是烫伤药中,掺杂飘逸出的薄荷清香,提神醒脑。 顾宝珠视线微转,便瞧见从方才便一直跪坐在地,眉眼忐忑的宫奴。 心中微探口气,她红唇轻勾,难得带出几分严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