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味道儿虽苦,但热气氤氲下竟让恭亲王苍白的眉眼有了些气色。 然后,便是他一如既往的愧疚。 “宝珠,父王这身子,拖累你了……” “后日你姑母的隆诞,父王怕是……” 耳边又是一声叹息,像是有预感般,顾宝珠眼皮子跳了跳。 “父王怕是……没法子陪你去太极宫拜寿了。” 恭亲王说着,嘴角扯出抹苦笑,目光透出几分对自己无力的厌恶。 看向顾宝珠时,也满是亏欠。 顾宝珠目光微缩,借着替恭亲王轻掩被角时微微垂头。 再次抬头时,她眼底已经是恰好好处的不赞许和心疼。 “父王说的哪里话——” “您只顾安心静养,其余的事情您便交给宝珠就成。” “只要您别忘了得给姑母准备份礼物就成。” “否则,姑母怕是得亲自来王府看您了。” “再说了,您女儿本事大着呢,这点小事断然不会给父王您丢脸……” 沉闷压抑的咳嗽声再次传来,这次有些急切。 顾宝珠话说道半截,连忙给他顺气。 闪烁的烛光微晃,掩下恭亲王眼底晦暗的眸色,这次他缓神儿的时间格外久。 东方晨光里的第一轮新日,伴着鼓楼的晨钟声响。 顾宝珠打开恭亲王房间紧掩的门,闭目感受了番外面清冽的空气。 室内空气并不流通,可外面逐日宣光,天色正好。 揉了揉僵硬的脖颈,顾宝珠站在石台上,余光瞥见侧门处低矮的草丛。 靠近门槛那侧已然光秃秃一片,只剩下褐色的土壤翻滚着。 顾宝珠眸光微闪,她脑海中莫名就想起,她常年端给恭亲王的那碗黑沉沉的汤药。 前头小厮迎来,顾宝珠若无其事收回目光。 昨夜为着陪护,她折腾了一晚。 此刻顾宝珠心神已经极度疲惫,她随意叮嘱了番便回屋歇息了。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铜镜前顾宝珠揽发插上朱环。 女子唇脂未点,可唇色却天生的红艳。 她只稍微在眼下涂了些脂粉,即刻间便容色逼人,艳光焕发。 穿戴好备下的鹅黄的裙踞,顾宝珠直接坐上马车。 蹄踏声缓缓驶入宫门。 明日顾珺生辰,恭亲王未打算入宫贺寿的话,顾宝珠索性提前入宫。 左右宫里殿宇林立,不差她居住的房榻。 巍峨恢弘的大殿,琉璃砖瓦几净照人。 顾珺今日未着朝服,只穿了件深红色襦裙,头上云髻高挽起。 她耳边碎发飘摇,浸润无声的帝王威仪中,平添了三分魅色。 白皙的指尖摩挲着莹润云子,顾珺脸上难得显出几分女儿家的神态。 她仔细端摩透亮棋子时,眼中划过痴迷。 “你母妃那副云子,朕可是惦记了很多年了……” “当初她舍不得给朕,如今倒是沾了我这寿辰的光了。” 顾宝珠闻言,红唇微勾。 阳光照在她白瓷般的脸上,照出上面细小的绒毛。 黄色鲜嫩的襦裙,更衬得她干净清爽下容色明媚。 “母妃和姑母般,都是爱棋之人,棋道上更是渊博。” “母妃若是知道这云子,最后在落在同样痴迷棋艺的姑母这里,心里定然也是宽慰的。” 顾宝珠轻轻放下手中云子,见姑母喜欢,心里也是欢喜。 要知道,这送礼物还是得有讲究的,姑母能真心喜欢,她的心思便没有白费。 女帝隆诞,大赦天下,于太极宫摆设宴席。 群臣百官各地搜罗珍馐异宝,以求陛下青眼。 然宫里规矩森严,流传出关于帝王个人喜好的消息,更是少之又少。 且顾珺素来淡定,喜怒悲哀情绪从不外露。 百官备礼,也跟无头苍蝇似的没有头绪。 到后来只能另辟蹊径,何种礼物珍贵价值万金,便准备何。 至少,这路子不出错! 殊不知,泰昌九年北地大旱、泰昌十八年南湖灾涝。 甚至泰昌二十一年两江匪乱,所依仗的户部拨银后继无力。 百姓水深火热时,女帝顾珺将往年私库中那些珍馐奇物全部变卖,这才解了燃眉之急。 顾珺心里清楚的很,那些奇珍异宝取之于民。 如今虽在她手中,可她却从不曾真正将他们归为己有。 也只有遇上真正可心意的东西,才会视若珍宝,日常用之。 棋子敲击在棋盘发出叮咚脆响,顾珺招呼顾宝珠坐在对面朗声道。 “来——” “陪姑母对弈三局,这样好的云子,只束之高阁那才叫可惜!” 殿内清浅的龙涎香阵阵,发出撩人心弦的清香。 难得今日阳光正好,方案上累积的奏折也早早被批阅。 殿外守门的宫女目光流转,追随着花丛中翩飞的彩蝶,宫里头难得有这样清闲的时刻。 琉璃蟠龙盒中的香灰堆积,方桌上的茶水续了三茬儿。 时光的流逝的痕迹,悄然掩藏在细节中。 棋盘上,顾宝珠手中白色云子高歌猛进。 然而,这般态势未延续几息,形势陡然轮转。 白子如同孤军深入,终是落日黑色云子的陷阱里,再无脱身之机。 顾宝珠擦了擦额头并不存在的冷汗,红唇溢出摸儿苦笑。 “姑母——” “您惯会欺负宝珠,连着三局,我连半分赢您的机会都没有——” 顾宝珠虽然棋艺尚可,也曾被先生谬赞尚有几分天赋。 然而,她却未曾深入钻研过此道。 因此,这来往厮杀的三局,她完全是凭实力输给顾珺的,压根轮不到她讨巧逢迎。 难得见顾珺兴致这样好的时候,顾宝珠索性撒娇提议道。 “姑母大家之风,宝珠自然不敌。” “若不然我们再来两局,你让我十子如何?” 迎上顾宝珠晶亮期盼的双眼,顾珺爽朗大笑。 可半晌儿后,她只规整盘中散乱的黑子,却并未应承顾宝珠的请求。 大殿内龙涎香阵阵,两人又连着厮杀了两局,顾宝珠自然又当仍不让败北。 顾珺棋风惯常大开大合,颇有些杀伐果断的气势。 多年帝王之风浸润下,她已然形成自己独特棋风,半点不输于男子。 而顾宝珠虽然灵气有余,但终究有些稚嫩。 当棋盘上最后颗白色云子被顾珺杀的片甲不留时,顾宝珠苦着脸咽下口茶 她面上的悠悠哀怨,差点就要哭出来了。 “姑母,您说好让宝珠十子的?” 顾珺端着茶盅,唇角勾起若有似无的笑意。 她好心情欣赏着顾宝珠脸上的神态,嘴里吐出的话也平淡,似乎并不心疼。 “哦——” “那是你自己以为的,朕可没答应你。” 吹走茶上的浮末儿,顾珺神色惬意靠在躺椅上。 女帝眉眼氤氲在淡香里,说不出的韵味流淌。 “再者说——” “这世上,从没有谁理所应当应该让着谁——” “若是输了,方该只怨自己技不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