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午,新图大厦楼下咖啡馆。 林眠推门进来,环视四周,苏南宁背身坐在靠窗位置,挥手叫她,“这里。” “您真敢约。”她寒暄。 苏南宁回敬同款,“你真敢来。” 两人相视一笑。 …… 昨晚,半夜收到苏南宁邀约消息。 新业务撞车,老友传媒抢先开发布会,舆论不减,圈里圈外众说纷纭。 敏感时期,容错率低,林眠想避嫌,转念也想看看苏老人精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温慈泄露文件,又故意大肆宣扬业务被抢,搞得趣可上下人心惶惶。 林眠明白,这是总编给的下马威,意思是只要温慈在趣可一天,她就别想过安生日子。 可是,这一次,温慈打错了算盘。 被“老友”剽窃的项目,并非最终版。 竞聘当日,受费孝通《生育制度》启发,林眠临时修改了汇报内容。 所谓“高端相亲”,不应该是“向上社交”的渠道,也不用奢侈地谈论“爱情”。 它核心只有四个字——门当户对。 浓缩成一个词,匹配。 《生育制度》书中,婚姻的定义,是男女共同担负抚育他们生的孩子的责任。 高端相亲,先筛选,再匹配。 趣可作为平台方,有背书,提供的最大价值就是可靠负责。 相反,最初那个版本,更强调“找到美好的爱情”。 开玩笑。 根本没有情人眼里出西施,“西施”不管在谁眼里,都是西施。 因爱而结婚,但婚姻,不一定需要爱,更需要责任。 理念差异化,才是趣可新项目的奋斗方向。 所以,哪怕“老友”抢先一步,趣可丝毫不慌,根本是两条相反的路。 高端局信息差,就是这样。 - 落座,服务生过来询问点什么。 林眠婉拒,“一杯冰水。” 言下之意是略坐坐就走,侧面暗示苏南宁有话快说,别磨叽。 片刻,冰水上桌。 林眠保持得宜微笑,闭口不言。 “你还是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苏南宁顾左右而言他,语气没有从前的傲慢。 “还是您了解我。” “都是圈里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即便你有了靠山,也不用冷冰冰的吧。” 林眠笑而不答。 “我更欣赏以前的你,柔软,不坚硬。” “过刚易折,我总要在总编座下讨生活,您说是吧。” 苏南宁微怔,伸指空点几下感慨,“年轻人也学会玩心术了。” “是前辈教得好。” “……” - 见林眠不接招,苏南宁收起玩笑,“我们说正事。” “您说。”林眠反扣手机。 “我说两点,你父亲去世我听说了,深表遗憾,先破后立嘛,恭喜你结婚。” “没想到夫妻姻缘上,你还有大造化。” “谢谢您。” “这第二点嘛,”苏南宁语意稍顿,“趣可人言可畏,他们会说你靠裙带关系。” 他微微一笑,“你甘心吗?” 林眠端杯喝水,并不回答。 “明明你是凭借自己努力得到的一切,外面的人可不会这么想。” “他们会说你手握答案开卷考试,这根本是一个为你量身定制的萝卜岗。” “你明明有能力,却被人完全忽视,你真的甘心吗?” 林眠:“……” 谢总明确表示,她是给他打工。 苏南宁这个人精,能不知道? - 不过,他说的这些,并非空穴来风。 实际圈里早有定断。 传媒圈最势利眼,讲资源,讲人脉,说张延亭看上她,纯粹因为她是裴家儿媳。 阶层固化,财富永远向少数人集中。 说句难听的,是谁不重要,只要是裴家人,哪怕就是块烂泥,也能被扶上墙。 - 苏南宁却不这么认为。 且看温慈就知道。 温慈和林眠一样,甚至手里有多年总编积累的资源,还不是说弃子就弃子。 听说最近又在闹离婚,背上负面新闻,以张延亭的个性格,实在不算稳妥的选择。 苏南宁觉得,林眠能脱颖而出,不仅仅因为她是裴家的儿媳。 很大程度和她性格有关。 尤其是她工作的方式方法,恰好最对张延亭胃口,简直拿捏了趣可三十年的精髓。 早年间,针对高码洋杂志停刊,张延亭说过一句话,堪称传媒金句。 她说,风光又如何,活得久,才是最大的赢家。 林眠就是这样。 不声不响,稳中求进。 流水不争先,争的是滔滔不绝。 就像当下,新业务之争,趣可方面不回应不关心,理性又克制。 难保不是在下一盘大棋。 倏地。 苏南宁茅塞顿开。 温慈让人耍了,他也是。 …… 他不说话,气氛忽然冷下来。 林眠看了看表,第一次主动搭腔,“您直说吧。” 兜个大圈子,她都替老人家累得慌。 苏南宁整理情绪,“来老友吧。” 他第二次这样说。 去年《老友》停刊后,他彻底从媒体人变成生意人。 做传媒得有底线,但生意人为赚钱、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市场蛋糕有限,同行之间,从来只有竞争,不可能有共赢。 纸媒将死,为了活命,谁还在乎用得什么手段。 如果不能活得好,那就一起死,这话,还是温慈告诉他的。 - 又来。 林眠眼皮一跳,“您可是发布会都——” 她恍然大悟。 这是请君入瓮。 …… 苏南宁比个请的手势,“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她就是老友传媒的东风。 “……” “要不是了解您,我真信了!”林眠笑出声,“您分析的不错,但忘了最重要一点。” “哪一点?” “您自己呀!” “怎么讲?” 林眠抬眸,“您永远是利他第二,利己第一。” 言下之意嘲讽他是披着羊皮的狼。 苏南宁:“……” 同样是专业搞文字工作的,他笑嗔纠正:“明明是共赢!” 林眠笑而不答。 没必要和他争论不休。 做人嘛,不去理论就不会消耗自己。 苏南宁开始画饼。 “我也可以成立新公司,职位的话,我给你总经理!我甚至可以把新业务重心放在凤城,你不用来武汉。” 林眠饮掉半杯水,看向他,“苏总,您明知道我不可能答应,为什么还要……” 还要多此一举。 “胡牌需要耐心,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及时换听,一样能提高胡牌机会。” 苏南宁眼前一亮,“会打麻将的,通常都很会做人。” 林眠:“……” 少玩戴高帽那一套。 “苏总,不管您老人家受谁的挑拨,我决定不会改变。” “您慧眼识珠,看到的不是我,而是我背后谢逍和裴家的资源。” 她揶揄笑道:“我单身那会怎么没见您邀请我呢!” 话软嘴甜心硬。 苏南宁哈哈大笑掩饰尴尬。 “……” 林眠起身,“走了,祝您身体健康。” 她走的干脆。 - 橱窗外她的背影,苏南宁若有所思。 本来就没打算能挖得动她。 一是受人之托,二是他也想试探她的决心。 林眠说的既对也不对。 他是真心认可这个后辈,在她身上,有他当年一往无前的初心。 但是,对生意来说,闪光点只是锦上添花。 如果她没有利用价值,也白扯。 商人逐利。 其实,逐利并非贬义词。 它只是人类行为的一部分,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得理解它,接受它,然后利用它。 林眠还是太善良。 她居然放任温慈去上海接管编辑部。 如果是他,一定会赶尽杀绝。 不过,趣可越乱,老友才能趁人之危。 …… 苏南宁叹气,离座去外头抽烟。 再回来时,原本卡座上多出一个人,正百无聊赖刷手机,不时抬头张望。 难不成在等他? 苏南宁过去轻拍其肩膀,“请问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