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是个合格的老师。 与平日里温和地对学生进行鼓励式教育的做法不同,他明白如今的加茂伊吹不需要任何关怀,至少在本就显得格外宝贵的训练时间中,只对强者表现出憧憬的青年更喜欢铁血手腕。 于是他有时会怀疑自己重新变成了个爱炫技的毛头小子。 等五条因加茂伊吹体力耗尽而停下接连不断的攻势之时,他才迟迟意识到几分钟前的自己究竟正以怎样高涨的热情将战斗技巧身体力行地传授给这位关门弟子。 ——男人甚至曾刻意地如孔雀开屏般展示出某些花哨的招数,似乎是要给因出现压倒性的优势而略显乏味的教学增添几分趣味,却分明享受着加茂伊吹随后露出的惊讶表情。 像是他总会在第一时间掏出手机拍下学生遭遇的窘境一样,五条热衷于打破加茂伊吹镇定自若的外壳。 青年越是表现出仿佛能支撑起咒术界头顶这片摇摇欲坠之天空的坚强,五条就越想让他至少在自己存在时放松一些——没人比二十八岁的六眼术师更擅长守护和平。 唯有在加茂伊吹苍白的面颊上泛起红晕、柔软美好眼睫轻轻颤动、右腿脱力时下意识将腰部靠去支撑物上卡出细微弧度时,五条才能真正感到:这的确还是个十七岁的孩子。 他握住了命运的缰绳,却还远不是个能够排除万难的优秀骑手。 五条拍出右掌,如掀开门帘似的随意拂走加茂伊吹腕部飞驰而出的血线,无下限术式时刻运转着保卫他的安危,还能顺势以咒力包裹住被赤血操术操纵的血液,强行扳过其行进的方向。 “能被更强大的咒力轻松覆盖的术式,显然还应该有与之相对应的潜力。” 五条握住利箭似的血线,将其随意在手中揉圆搓扁,“按照你的说法,敌人甚至无需以咒力化解危机。” 他将手中被团成小小红色球体的血液随手一掷,咒力便带其呈抛物线状砸进了场地边缘的水杯里,在外壳消失后,整杯水的颜色都被染成了更浅淡些的红。 五条扬眉,虽说心中已经有了结果,却还是发问道:“你刚才还有发动术式吗?” “赤血操术为数不多的弱点之一就是容易被各种液体妨碍。”加茂伊吹平静地承认了自己的懦弱,“我看出你要将它抛进水里,自血液被你操控开始就没再发动术式。” 五条接连追问:“可简单来说,固体、液体与气体的区别就在于密度不同——既然你能用赤血操术令血液穿过空气和人体,为什么不能同样使其穿过液体?” “加茂家的家传术式铭刻于血脉之中,唯有携带着能被咒力驱动的特殊因子的血液才能被赤血操术操纵。”加茂伊吹皱眉,“就像你没法拨通一柄没电的手机。” “血液会被液体稀释,但……” 加茂伊吹望向五条湛蓝的双眸,敏锐地从其中捕捉到了否定的意味,立刻停下了话音。 他疑惑起来,虽说仍拧着眉头,却因察觉到事实并非如 此而显出些许期待,视线不自觉地偏移向一旁的地面,单薄的双唇也抿成一条直线。 五条饶有兴趣地注视着加茂伊吹脸上每个细微的表情,连他沉思时小兽似的歪头动作都觉得相当可爱。 男人眨眨眼,又眨眨眼,右手抚上胸口位置,试图通过体表的按压抑制住再次加速跳动的心脏。 只要想起这个偶然之间的发现可能会启发一位曾举世瞩目的天才,使其成为足以与自己并肩而立的强者,并赋予他抗击悲惨命运的力量与决心…… 五条简直感到连最细枝末节处流淌的血液都沸腾起来。 滚烫的热度在他体内奔驰,激起极不正常的心跳频率,他首次后悔因“唯我独尊” 的自信而没有提前将赤血操术研究得明明白白——他只对伏黑惠最大限度地投入精力,因此唯独仅对十种影法术有些了解。 “为什么……会现在才遇到你呢?” 五条注视着加茂伊吹姣好的面容,无意识间将心中最强烈的想法喃喃出口。 “或者说……为什么……” “我想到了!” 加茂伊吹似乎没听清他接下来将要出口的问句,恍然大悟道:“将赤血操术的运作模式用最简单的语句解剖,克服弱点的奥秘就在其中!” 他发自真心地感到激动,连胸口的起伏都激烈起来。 无法发动反转术式修复自身伤势的缺陷使他注定无法成为咒术顶峰的那人,但五条从别样角度提供的思路却总归能使他更上一层。 ——加茂伊吹第无数次庆幸自己做出了正确的决定,将改变命运的机会尽数交由真正的最强术师,令对方给自己提供充分的助力。 “你的家传术式为无下限术式,精密度更高、强度更大的咒力却也能覆盖赤血操术的痕迹,换句话说:只要我使咒力的质量抵达巅峰,就能避免血液的行动被任何情况影响。” 加茂伊吹朝前一步,渴求似的昂着头,难得显出年轻人迫切的求知欲来,像是马上要得到师长一句肯定才有勇气继续说下去的国中学生。 五条被脑内的想法逗笑,见加茂伊吹似乎要连这声笑都一同纳入理解的范围,连忙又敛起了嘴角的弧度。 “没错!”男人打了个响指,赞赏般拍了拍加茂伊吹的头顶,“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加茂伊吹如火箭般朝前行进的的情绪猛然卡了壳。 他终于意识到两人过于亲昵的态度,同时对因五条的动作进一步被汗水黏在脸上的额发感到不适,于是几乎是警惕地后退了一步。 “我——” 加茂伊吹突然有些词穷,他一向能说会道,却在体力被大量耗尽、精神也感到疲惫时难以想到合适的说法,只好垂下视线:“抱歉,我不习惯和别人处在太近的距离之下。” 五条还没完全收回的右手在空中一顿。 他脑内冒出了一个近乎偏执的想法:这番话的重点在“距离”,还是在“别人”? 明明直播画面 中, 五条悟与夏油杰能自然且坦荡地挽着他的手臂扶他去一旁休息, 禅院直哉更是在手把手的烹饪教学中与他产生了不少肢体接触。 但自己与加茂伊吹甚至连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许多了—— 五条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就与加茂伊吹同处一室生活,起初只被允许在软榻上蜷腿休息,后来后者见他实在可怜,将床上的位置空了出来,两人就各自占据一边,隔着段距离同睡。 之后,加茂伊吹专程叫人重新打了把加长的软榻。他相当喜欢原本的弧度与雕花,装饰与颜色都是原样复刻,唯独设计成了更适合高挑男性躺下的宽敞样式。 原本的软榻被抬去了书房,屋内的大件家具被更换过后,加茂伊吹曾在最初一段时间内显得有些难以释然。 被重新赶回软榻的五条正斜斜靠在数个软枕上,修长的四肢随意叉开搭在扶手与地面处,与一只放松的章鱼没什么两样。 他注意到加茂伊吹在朝这头投来视线后发出了今晚的第三声叹息,于是撇着嘴大声问道:“我都没在吃薯片了——你能不能别老头子似的一直叹气了?” “怎么,我的房间变得一塌糊涂,我不能叹气吗?”加茂伊吹重新将目光转回文件之上,“我在继任家主之位以后,曾相当用心地设计过屋子中的摆设的。” 五条依然懒洋洋的,他问:“你的梦想是成为一名室内设计师吗?” “那倒不是。”加茂伊吹摇头,“只是七岁后都住在太破旧的院子里,没能力时想借眼前的窘境鞭策自己前行,等终于抵达了一个目标,就会想着报复性地犒劳自己一番。” 他的语气平静得过分,如果不是五条曾跟在他身后回到那个偏僻的院落取来旧时遗落下的小玩意儿,恐怕一向养尊处优的五条少爷完全无法想象他幼年的生活。 ——五条的确从没想过御三家的本宅中竟会存在这样糟糕的地方。 加茂伊吹依然存着居安思危的心思,因此一直没叫人好好将旧院子收拾一番,此时其中杂草横生,叫人几乎迈不开腿,也很难想象那个七岁的孩子在这儿独自生活的模样。 “想象不到也没关系。”加茂伊吹并不知晓五条其实见过那个院子,他只是单纯想要解答对方的疑惑才会随口提起往事,“但你得知道,新的软榻确实和我的房间格格不入。” 五条不知道令加茂伊吹感到遗憾的理由竟是这个,他只觉得无言以对。 “那就让我睡床上呗?”片刻后,他如此问道。 加茂伊吹唇角一抽,他答:“那我宁愿永远保留这张软榻。” ……思绪回到此时。 五条基本可以保证,五条悟从未与加茂伊吹做到这种地步,毕竟青年在他躺下时表现出的僵硬绝非作伪。 ——他们明明已经做过了更多亲密的事情,包括且不限于同床而眠、相对解衣、在甚至能感受到一方呼吸的距离描摹“模拟伤痕”的纹路。 他有些失落起来。 ——那…… ——不过是拍拍头,又怎么了呢? 为此感到怅然的六眼术师尚且不知道,加茂伊吹从未在旧时居住的院落中遗落任何还有价值的东西。 那本封皮看上去相当老旧的笔记本,实则是他年幼时从房间中发现的、上一位不知名主人的账簿。 他靠本子上的内容复习了许多次算数的技巧,当已经能立刻报出数字相加的答案之后,本子便又被闲置在偏僻的角落。 “对啊,我知道的。”在黑猫问起此事时,他微笑着回答。 “我早知道他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