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茂伊吹的确带加茂宪纪见过此时已更名为藤本遥香的女人。 此举背后并没有太多涉及到旁人利益的特殊用意,只是他考虑到母子之间毕竟血脉相连,没必要因封建世家的刻板规矩终生分离。 但加茂宪纪毕竟正在建立三观。 出于对他的保护,加茂伊吹与藤本遥香不约而同地选择隐瞒两人的真正关系,让小孩称呼生母为“阿姨”,也算是对加茂家嫡庶制度的最后一丝宽容。 加茂伊吹倒是觉得无所谓,他不会让加茂宪纪一辈子都被蒙在鼓里,迟早会在一个合适的时机为其讲明其中利弊,再允许他亲自做出选择。 心怀顾虑的人是藤本遥香。 她怕触怒加茂家的主母,不愿成为儿子前行路上的阻碍,更不想为加茂伊吹添麻烦,因此言谈举止都克制而收敛,只有眼底的情感会显出无声的爱意,让加茂宪纪感到亲切非凡。 母子相见的次数不多,加茂伊吹大概每隔两个月才会将幼弟带去藤本遥香的小店。 他表面上放心将孩子交给她照看一天时间,实则当天店内来往的客人有八成都是十殿成员,将这对母子置于绝对严密的监视之下。 ——没有任何事情能瞒过他的眼睛,他当然知道藤本遥香的心思。 藤本遥香曾经旁敲侧击地询问加茂宪纪对如今的生活是否满意。 当听说一直是加茂伊吹将他带在身边抚养时,她表现出惊讶的同时也有些感慨,大概是想起了加茂伊吹旧时的辩白。 加茂伊吹曾站在她面前说:“我是族中除你以外最希望他能平安长大的人,想把最好的东西都捧在他面前,又怎么会害他?” 所以此时,藤本遥香抚摸着加茂宪纪额前软软的短发,以极为轻缓的语气道出她曾身为妾室所掌握到的极佳自保之法。 “宪纪应当一直一直喜欢兄长、仰慕兄长、追随兄长,他是本就对你最好、也最能对你好的那人,你要爱他,如同珍爱自己的生命。” 加茂宪纪还不懂事,他无辜地眨着眼,不明白面前遥香阿姨含着泪吐出的教诲究竟寄托着她怎样深切的期望与请求,更没能在其中体会到哪怕一丝一毫来自母亲的关怀。 他只是开朗地笑,张开蹭了口水的五指,兴高采烈地在原地蹦跳,边跳边喊:“喜欢哥哥!宪纪喜欢哥哥!” 或许也是因为没有作为底牌的能力支撑,加之其中一位主角年纪过小,加茂伊吹尚且无法从这对母子身上捕捉到任何野心存在过的痕迹。 因此相对比加茂拓真的激动而言,加茂伊吹表现出的情绪实在是过于微不足道。 少年像是一把乍然出鞘分毫便显出刺眼寒芒的利刃,他毫不掩饰自己对亲生父亲的敌意,将冰冷而骇人的杀气朝男人投去之时,面上甚至出现了一个略显扭曲的快意笑容。 这并非是指他的表情有多么难看,正相反的是,他嘴角的弧度仿佛经过精密计算般保持在一个能够完美传达含义 、又不损害容颜的模样, 反倒令他身上多了种肆意不羁的锐气。 但加茂荷奈是他的母亲, 将目光一瞬不瞬地放在他脸上、用尽此生所有心血揣摩着他的想法之时,很快便看穿了他眼底的大片空茫。 ——直到彻底撕开家庭和睦这层本就摇摇欲坠的遮羞布,加茂伊吹都并不认为这件几乎能令加茂家翻了天的大事能牵动他太多心绪。 他有主见,但在某种意义上又堪称随波逐流;他擅长蛰伏与等待,但当事态发展到适合出手的时机不会犹豫;他从来不会吝啬于做好表面功夫,但对付出无用的情感却极不慷慨。 所以加茂伊吹对加茂拓真出手了。 感受到长子切实的杀意,加茂拓真一时间竟不敢动弹。 即便年龄差距再大,他也没有一定能够战胜加茂伊吹的底气。 毕竟御三家的家主不过是一级咒术师中的佼佼者,加茂伊吹却在十三岁时便突破了一级与特级间的高大门槛,掌握了领域展开。 少年从没向咒术界内的谁透露过领域展开的详细能力,加茂拓真不想逞一时之快,使自己在领域的必中效果之下送了命。 于是他只是忖度一瞬,马上便做出了迎合加茂伊吹的动作。 男人轻轻放下加茂宪纪,甚至还能打起精神露出一个微笑,放轻了语气对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的幼子说道:“父亲没有吓到你吧?宪纪已经是大孩子了,就原谅父亲的冲动吧?” 加茂荷奈忍不住垂下视线,遮住眼底的失望与失落之情。 与丈夫同行的时间越长,加茂荷奈便越是觉得这段曾经令她无比沉迷的婚姻生活像是一场荒谬的笑话。 她做下错事,因此上天罚她在余生慢慢失去亲情与爱情——加茂拓真已不是她记忆中的模样了,他愈发卑劣、粗暴、喜怒不定,甚至再也不屑于伪装,每日都丑态毕露。 加茂伊吹大抵也是同样的感受。 “伊吹也是大孩子了,”他甚至被加茂拓真逗乐,闷笑的时候肩膀微微颤抖,血刃却稳稳贴在男人的脖颈后方,没有任何移动的倾向,“不会再被父亲的花言巧语蒙蔽。” 加茂拓真控制不好情绪,一瞬间再次陷入暴怒:“你这不孝子,竟然敢对你的亲生父亲做出这样的事情!到底要得到什么才会满足?难道要我当即让位给你吗!” 加茂伊吹摇头,他无奈道:“我本不想与父亲刀剑相向,但您对亲生骨肉向来不太客气,昨日能够弃我于不顾,今日便露出要把宪纪活吞了的模样,又让我怎么能放心得下呢?” 他旧事新账一起提,摆明就是要与加茂拓真清算一下这些年在家中受到的委屈,不惜将关系彻底闹翻,或许本就是抱有在年关交接之际一同完成权力更迭的打算。 加茂拓真怎能让他如愿。 滔天怒火几乎要吞没他的所有理智,如被风箱鼓动的火炉般催动他的心跳鼓擂似的飞快震动。 直到视线在瞬间仿佛被大片黑云遮蔽、身体也不再被大脑顺畅 控制之时, 加茂拓真才猛然意识到自己长久无法再次开口的真正理由。 这座支撑加茂家前行二十余年的大山轰然倒塌, 倒地时还出现了四肢抽搐的症状,他口齿不清地咕哝着什么,似乎仍然无法理解疾病突然发作的原因。 加茂伊吹立刻拨打了急救电话,同时降下轿车与驾驶位间的隔板通知司机立刻调头前往医院,又吩咐后方车队中的负责人带领队伍照常前往神社,最后抱起加茂宪纪,小声安抚着幼弟敏感的神经。 他早就预备着加茂拓真突发疾病的应对措施,此时有条不紊地做好一切,却在过程中甚至未曾朝瘫倒在地的男人投去一寸目光,显然是对其厌恶到了极点。 加茂荷奈不知道该如何才能尽量缓解丈夫的痛苦。 她只能勉强将男人的身体平直地摆放在宽敞的车厢中央,再用双手轻轻扶住他的头颅,避免无意间的碰撞造成无可挽回的二次伤害。 任谁也无法想到,赤血操术的使用者竟然会因突发脑梗而陷入生死未知的状态。 此事太过猝不及防,就连加茂拓真本人都没来得及施展术式对脑内的情况尽可能进行补救,而加茂伊吹或许在出手前思考过这种情况发生的可能,但他无意阻止。 “母亲,要开始了。”加茂伊吹微微合上眸子,如果不是在开头明确指出了交流的对象,恐怕加茂荷奈也不会意识到这是在与自己讲话。 女人的目光中流露出悲哀之情。 父子相残,她无论是身为妻子还是母亲都有退路可走,但望着加茂伊吹那稚嫩却莫名显出孤寂之意的面庞,她忍不住说道:“伊吹,我不会再弃你于不顾了。” “——永远不会了。” 在这份保证下,加茂荷奈在族人面前演好了一出大戏。 她先说加茂拓真早就身体不适,她却没有在意,又让人查看了当日的饮食,排除毒害与暗杀的可能性,最后反复催促掌握了反转术式的术师快些到医院救人,做出一副尽可能维持平静主持大局的勉强模样。 她将加茂伊吹摘得干干净净,仿佛与此事没有任何关系。 但这毕竟是个不完全受科学与现代医学控制的世界,在反转术式的帮助下,脑梗不过是个极其微小的问题,加茂拓真很快醒了过来,精神状态却全然不复往日。 加茂伊吹在医院尽心尽力地陪护一天一夜,此时正靠在病房中的沙发上小憩,加茂拓真刚刚发出些细微的动静,他便立刻睁开双眼,警惕地望向了病床的方向。 两人的目光就这样突兀地撞在了一起。 “你究竟想要什么?”加茂拓真难得平静,似乎是在真心实意地发问。 加茂伊吹的态度便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他笑道:“我想要最愉快的人生体验。” ——不是他的体验,而是读者的体验。 加茂伊吹在去年的人气投票中竟然奇迹般地实现了排名前进,第一次挤进前十行列的他终于摸索到了正确的攀升道路,因此必然要将父子间的裂隙撕得更大。 无论他本人的意愿如何,这段关系不可能被轻拿轻放,否则便会成为论证加茂伊吹窝囊性格的重要论据,影响人气的进一步提升。 “来比试一番吧,父亲。”加茂伊吹起身,身形挺拔,与躺在病床上的加茂拓真形成了极鲜明的对比。 “截至我从高专毕业那天,以家主之位的归属为胜负标准。” 他神态自若道:“就比权力大小,比地位高低,比谁更会招揽人心。” “比谁才能笑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