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起,周为香选择接受了现实。 但接受现实是一回事，能不能适应残忍的现实又是另外一回事。 她一个涉世不深刚毕业的大学生，要负担昂贵的icu费用,又要带一个两岁的孩子，正经的朝九晚五的工作已经不能找了。 她只能找时间比较自由的工作,比如接单一些翻译,或者做家教，兼职很多份工作。 她卖掉房子，租了一个很便宜的民房。 因为肩上重担太重,她平时没有时间跟邻里相处或者交涉,一天工作十几个小时，睡几个小时，同时还要笨手笨脚的照顾一个一点点大的孩子。 邻里那些人背地里称呼她，离异带小孩的,也有人传她丈夫车祸变成植物人需要很多钱,她娘俩无依无靠实在很辛苦。 周为香听见了，也当做没听见。 只是久而久之,一度精神衰弱,进了医院。 有时候想起自己背负那样多,又要兼职又要想方设法四处借钱，手里没钱,只有债台高筑,她就崩溃，几次想要站到天台上一了百了。 可孩子的哭声一次又一次唤回了她。 许知的眼睛跟她姐姐长得很像，除了丧母那段时间大概有感应，天天哭以外，现在孩子已经习惯了她的气息。 她抱起来哄一哄,或者陪着玩一玩，对方就会笑。 孩子很懂事，很乖巧，很漂亮。 周为香看着孩子，就感觉自己不能那样不负责任，抛下这样幼小可怜还不能独立存活的生命于不顾。 一直以来都是姐姐照顾她，现在，也该是她撑起这个家，救回姐姐的丈夫和孩子。 周为香坚持了很久很久。 这中间数不清过了多少个春秋，许知已经上了小学，而她终于也在医护人员几次劝说下，同意拔管。 翻出账本。 上千万。 她都不知道自己这么多年哪来的本事借了这样多的钱。 这样光听着都令人两眼发昏的数额，丢进水里都能溅起水花听个巨响，源源不断投进医院，却只换来她姐夫在病房里日渐瘦成了皮包骨，仍不死不活。 现在孩子上学要处处用钱，开销会变大。 她已经拼尽全力坚持了。 但医生直言告诉她，患者醒来的几率很小很小了，再坚持下去，意义不大。 姐姐姐夫也一定能原谅她。 拔管那天，她牵着小许知站在外面看着。 “妈妈。”小许知仰头看着她。 她低下头。 小许知软软的小手攥握着她，稚声稚气地安慰说：“没关系，我会保护妈妈的。” 年仅七岁的孩子，竟然已经知道医护人员拔管背后的意义。 她终于红了眼，蹲下来紧紧抱住孩子。 现在，整个世界，她只剩下知知一个亲人了。 拔管之后，停止了一笔巨额支出 ，尽管债务一眼望不到头，连每年的利息都高的吓人，但日子总归有了一点盼头。 知知上了小学，而她考上编制，可以去学校授课。 年复年，日复日。 知知越长越大，成绩也越来越优异出众，学习和为人处世方面从来不需要她操心。期间，周为香被骗，借了高利贷，差点捅出一个无法弥补的大窟窿。 还是知知及时察觉不对，两人一核对，直觉好险，几番后怕。 十几年过去，周为香已经习惯了背负着沉重的债务前行。 都说债多不压身。 压不压身，周为香不想去说，但人总要努力活着，不能一欠钱就只想到死，何况日子已经越来越好。 这期间，也有很多人想给她说媒，劝她相亲“再婚”。 她都拿自己情况特殊给推了。 事实上，她欠了那样多，就没想过组建家庭，以她的自身条件，能接触到的也只是一些家境普通的相方。 大家都成年了，但凡有脑子，都不愿意结个婚就背负几千万债务。 周为香无心恋爱。 于是大学时期唯一一次动心，就显得弥足珍贵。 她在每个煎熬或者孤枕难眠的夜里，都会拿出跟齐楠的合照看着。 姐姐姐夫出事前，她还常常不受控制的去关注齐楠。 当时各种网络新闻铺天盖地，齐楠婚后迅速怀孕产子，夫妻俩感情恩爱和睦，经常高调出席各种场合等。 ap 意外后，她很少再去看齐楠的事。 事实上她根本也没时间。 她看着照片，怀念当初跟齐楠在大学里相处的点点滴滴，想起对方说“快充饭卡吧，眼睛那么漂亮，别哭坏了”，又想起她笑起来说“要告白吗？不好意思啊，我有交往的女朋友了”。 还有进入同个社团后，她们关系明明不算熟，齐楠却会跟着其他人一起喊她小名“香香”。 就好像，一下子她们的距离拉近了很多，亲昵了很多。 周为香有时候会看着照片笑，有时候会看着照片哭，放任自己沉浸在回忆里怅然失落过后，睡一觉，第二天起来继续自己的生活。 生活生活。 生下来，活下去。 周为香的生活重心只放在了许知身上，她是教师，知道这个孩子究竟有多优秀。 如果知知成才。 那么姐姐姐夫在天之灵，也一定会非常开心。 她从来没想过会跟齐楠重逢。 从没想过。 哪怕在同一个城市。 她跟齐楠就像天跟地永远不会有交集一样，地平线，只是视觉给人带来的错觉。 可她偏偏就碰见了。 她在机构的工作结束了，孩子们结束课程，一个个蹦蹦跳跳跑出大门，不忘跟她打招呼说周老师再见。 一群半大的孩子。 她笑盈盈地回应，直到目看见其中一个笑 容特别灿烂，性子特别活泼的小女生跑远。 女生叫齐婉君，跑远之后左右看，显然是在找接自己的车辆。 周为香本来想上前询问。 但随即，停在远处的一辆宾利徐徐开来。 后车车窗降下，露出一张年轻、漂亮，十几年来似乎不曾变过，跟周为香记忆中一样美艳鲜明，只是成熟和冷漠了许多的脸庞。 齐楠。 周为香的脚步僵在原地，大脑一瞬间空白。 黎海市那样大。 而她竟然在小小的规模也不算大的机构里，碰见了齐楠？！ 大概是察觉到了她过分直白的目光。 齐楠也转头看过来。 而丸子头女生背着书包，顺着齐楠的目光看过来，同时再次笑着抬手挥了挥，“周老师再见” 周为香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回应。 她很确定，自己跟齐楠对上了目光。 那瞬间，她感觉天塌地陷，自己现在状态糟不糟？是不是很疲惫，显得很苍老，很路人？ 齐楠…… 一定没认出她，是不是？ 周为香感觉齐楠冲自己微微抬了一下眉，随即笑了起来。 那笑容穿过十几年的苦难。 重新进了周为香的眼里，她的心跳声震耳欲聋，久违却一如当初的悸动根本控制不住，狂跳的心脏都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随着女孩上了车，车窗合上，宾利很快驶离。 周为香站在原地看着车尾消失在视线里，她的脚却被钉住了一样，心神震荡，很久很久没回过神。 是真的吗？ 真的是齐楠吗？ 怎么会？ 而车内，齐楠本来还在处理工作，回想刚刚那打扮得干净利落却一脸傻里傻气望着自己的女人。 她多久没见过那样直白又热烈的目光了？ 好久了。 好像自从进入公司后，身边那些对她趋之若鹜的莺莺燕燕，就不敢再用这种眼神看她了。 齐婉君老实的双手放在膝盖上正襟危坐，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打扰办公的长辈。 齐楠却问她：“周老师？” 齐婉君一愣，意识到姨母是在跟自己说话，连忙回答：“是的，她是我在机构里的科学老师。” 齐楠似乎有兴趣，但不够大，所以只问了那一句，之后不再多说。 周为香呢？ 齐楠的出现直接唤醒了她久违的记忆和冲动，她回到家后，忍不住在网上搜索了齐楠的情况。 哪知道。 对方竟然在十几年前就已经离婚了。 那段被渲染得强强联姻，天作之合的婚姻，竟然潦草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