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枝春怀愫 容令姜一直等到廊下点起年景灯,这才向祖母母亲告辞,带着女儿皎皎回家。 皎皎早就玩累了,裹在斗蓬酣然甜睡。 容令姜背靠在软枕上,搂着女儿轻声吩咐贴身丫头银珠:“回去把初六宴客的单子拿来我再细瞧瞧。” 银珠是容家跟出来的陪嫁丫头,早就在上房听到老夫人说的,已经想了半天:“原来的单子上,我记着好几家的公子都未议亲。” 跟着银珠便点着手指头,细数出来好几人:“陈阁老家的小儿子,永安伯的次子,还有乌将军家的小儿子。” 容令姜心中轻叹,这几个都不是最优人选。依她看来,朝朝什么样的男儿配不上?该百家来求才是,却偏偏要矮人一头。 心中正慨叹,倏地想起什么:“寿花堂和西府是不是也都在留意这几家人?” 如今的侯府夫人虞氏是忠义侯的继妻,因是续弦,门第并不高。她入门比容令姜还晚几年,年岁也比继子继儿媳要小得多。 娇嫩得花一般的年纪,很得忠义侯爷的喜爱,如今膝下有个年刚五岁的小儿子。 要不然,楚氏也不会担心女儿在侯府中过得不好了。 虞氏美貌温柔,很得忠义侯的喜爱,又生下儿子站稳脚跟,自然要扶持提携娘家。把娘家的姑娘们上嫁,就是虞家想到的最容易的办法。 容令姜知道虞家的想头,家族靠着联姻更稳固或更上一层楼,那都是常事,她并不会指谪什么。 本来容家,虞家择婿的标准就不同,怕就怕虞氏自己想不明白,因此生事。 另一个丫环玉豆是忠义侯府出身,既忠心又能办事,容令姜一问,她立时就说:“寿花堂不光是留了表姑娘住下,年前又裁衣裳又打首饰头面,应当就是为这场宴。” 这些衣裳首饰走的都是忠义侯的私帐,既然是私帐,容令姜并不伸手。 她轻点下颔:“西府二房三房是不是也借机添了东西?” “正是的,西府那头还传了几句闲话,说是添的东西比表姑娘的少,不高兴呢。” 如今这位侯夫人行事颇有些小家子气,有话不肯明着说,有事不肯明着办。 谁也不是谁肚里的蛔虫,明明直来直往的更方便,她却偏偏总是暗地里办事,见了夫人哪怕问她,她也什么都不说。 侯爷曾有好几回说新夫人年轻面嫩,有些话不好意思提,让儿子媳妇要多体恤,多照顾她些。 容令姜每到此时就会想念起先婆婆郑氏,为婆婆不平。 婆婆管事理事公正严明,为人又大气,婆媳二人性情相投,那几年可真是一家和乐。 生前也与公公夫妻恩爱,二人成婚多年只得一个儿子就能知道。 谁知婆婆前脚病逝,公公后脚就出孝续弦,没几年便把元配忘到了脑后,父子之间自也因此起了嫌隙。 怎能不起嫌隙?这边母孝还没守完,那 边后母的肚子就挺了起来。 再加上西府二房三房的挑唆,几年间越处越坏。 忠义侯虽不能骂儿媳妇,却能骂儿子,要是到外头嚷嚷长兄容不下幼弟,盯着继母院子生事,传出去得多难听? 婆母在世时将二房三房弹压得老老实实,这几年虞氏偏与二房三房交好,想借西府的势压过容令姜一头。 因是晚辈儿媳,总有受软气的时候。 容令姜且笑且摇头:“事儿都还没办呢就先为点银钱吵起来,真是纸糊的琵琶谈不响。” 话是这么说,可银珠还是忧心:“要把三姑娘接来的事,寿花堂那边儿会不会又不痛快?” “管她痛不痛快。”容令姜说这话时心平气和,指尖轻轻摩挲着女儿,“初六的宴席,不管她们怎样,三妹妹跟着我略亮亮相就成。” 心急,事缓。 银珠玉豆齐应声是,银珠掩口笑说:“依我说,夫人都不必想这些,三姑娘只要来就是。” 容令姜神色一舒,马车驶进侯府,阶前早就站满了丫头婆子迎车。 徐妈妈站在最前面,容令姜一下马车,她便上前来扶住了容令姜的手,低声道:“西府又来了人,在寿花堂里坐了大半天。” 容令姜浑没在意,点了点头道:“今天累你看家,明儿你套车回去一趟,你母亲身子骨硬朗着呢,我走的时候她还跟祖母一块打叶子戏。” 徐妈妈是王妈妈的大女儿,跟来京城当的陪房,她笑应道:“谢大姑娘体恤。” 容令姜又道:“初六办宴那日三妹妹要来,各处都仔细着些。” 徐妈妈是容府老人,一听就明白了:“是,我让厨房多预备些南边点心菜色,明儿再去问问三姑娘这会儿爱吃什么,爱听什么,有什么忌讳。” 容令姜赞许一眼,才刚迈进二门,就见虞氏一只手扶着门柱站在门边,一只手牵着幼子,见着容令姜就急忙迎上来。 “令姜,侯爷和世子有没有消息?”虞氏满面担忧。 要说美貌,虞氏只得五六分,却有着十二分的温柔。 人温柔,声音也温柔,比容令姜更像江南人。 “太太再忧心侯爷和世子也不能在这儿站着。二弟才多大?这样吹风万一受了风寒怎么好?”容令姜先虚扶她一把,将虞氏扶进屋内,又让婆子赶紧把小孩子抱下去。 最后才对虞氏道:“我打听过了,不妨事,明日后日也就回来了。” 虞氏依旧愁眉不展:“令姜,你别瞒着我,这都已经进宫第四天了,到这会儿宫门还不开……” 她说到这句时,目中水光盈盈,已然掩袖落起泪来。 容令姜简直无话可说,只得把消息再说一遍:“当真是明后日就能回来。” 谁知她越说,虞氏反而越是悲苦:“当真?” “当真。” 容令姜身边的丫头婆子俱都两眼观壁,实在是听习惯了,就这两句还得再翻来翻去再说两回。 虞氏望着容令姜的模样好像她有天大的事瞒着不说,容令姜接过银珠端上来的茶盏,喝了口茶,才听虞氏又张口:“守宫门的人轮换了没有?” 徐妈妈答:“换了,侯爷身边的长荣在,半个时辰前刚报过信来。” 虞氏抚着心口处:“还是再叫人去探一探,要是侯爷回来,好给他预备热汤饭。” 容令姜看了徐妈妈一眼,徐妈妈立时应声:“是。”转身就吩咐人再跑一趟宫门。 怕虞氏车轱辘话反复说,容令姜道:“太太脸色这样白,赶紧回屋去歇着去,万一病了,侯爷也要忧心的。” 说着不等虞氏开口,扫了眼两边的婆子,婆子赶紧上前,跟丫头一起将虞氏扶去了寿花堂。 等到半夜,阖家睡下,忠义侯府门前来了容家的小厮报信,很快传进二门。 “宫里散了,圣人无事,侯爷世子不久就要归家。” 消息一层层报进来,容令姜立时赶去正堂,一路走一路问银珠:“怎么是家里的小厮来报的?” “宫里一散,朝臣们先出来,跟着才是四王八公和几位侯爷,是大老爷怕姑娘悬心,特意绕路报一声。” 容令姜嘴角微翘,是爹心里记挂她。 “厨房上炖的热汤给爹送一盅去,世子的洗漱用的水,还有枕头被子都铺开来熏一熏。” 等容令姜赶到堂屋,虞氏也正赶出来,比之容令姜散了头发随意挽起,她发未拆,衣未换,眼梢还红红的,一看就是枯坐房中等到半夜。 待忠义侯和世子傅东廷踏进正堂,分别见到妻子等在屋中。 傅东廷一眼也没看向父亲的继室,只走到令姜的身边,握住了她的手。 反是忠义侯与虞氏二人双手交握,忠义侯将妻子上下打量一番,口吻满是疼惜:“丹绿,你又苦等我一夜?” 虞氏想投入丈夫怀中,又不想让继子与继儿媳看了笑话,低声道:“能把你等来就好。” 傅东廷出声打断:“父亲,儿子这便带着令姜回房休息去了。” 忠义侯点了点头,这几日父子二人在宫中反而比在家里和睦,他关切道:“你也累得久了,明儿大家都歇一歇。” 这意思就是免去了容令姜早晨的请安。 容令姜脸色不变:“父亲和伯约能安然回来就好,亲戚们间儿媳会去招呼。” 目送那二位离开,傅东廷才牵着妻子的手回去,,直到进了他们二人的院落才问:“阿元,这几天你怎么样?皎皎怎么样?那女人没生事罢?” 那女人说的是虞氏,傅东廷为母亲不平,本就看虞氏不顺眼,又因虞氏时不时让妻子为难,更不喜她。 容令姜笑了,她不是不忧心,只是不表现出来,此时反握住丈夫:“我好,皎皎也好。” 夫妻二人先去看过女儿,皎皎生在八月十六晚上,傅东廷非说十六的月亮更圆更清亮,所以给女儿起的小名叫皎皎。 傅东廷怕自己几天不换 衣身上有馊味熏着女儿,隔着床栏看一眼,看女儿睡得熟,不忍心叫醒她。 容令姜催促:“赶紧洗澡去,她睡着呢,打雷也打不醒的。” 傅东廷解衣脱靴,整个人泡进浴盆这才全然放松。 容令姜往丈夫口中送了块点心:“别空着肚子泡,先吃这个垫垫,厨房上煮了鸡汤面。” 傅东廷一口咬住,又握住妻子的手:“阿元,我苦劝父亲,父亲并不听我的,如今连与荣王来往都已经瞒着我……我怕迟早要生变故。” 圣人病重,朝中并不太平。 继任的人选,除了名分上的继承者外,还有臣子们愿意推选的继承人。 圣人自犯头疾,后宫便再无所出,太子虽立,可他年幼时便多病。上学时太傅就少见太子,如今詹事府中的臣子一月间得看运气才能见着。 岁末时詹事府好几位臣子上疏请见太子,见不着太子,要如何议事? 太子连詹事府中圣人配给的近臣都无法收服,将来又要如何坐稳皇位。 荣王则是年富力盛,追随者也多,这些年来朝中兄终弟继的声音越来越响了。 父亲选了荣王,而傅东廷既不想选太子,也并不想选荣王。 “明日是出嫁女该回娘家拜年的正日子,你跟我爹在宫中必没说上话,不如明日随我回去。”翁婿之间,拿定主意。 “我正是这个意思。”傅东廷人浸在水中,“我不在时,西府那边可闹过事?” 容令姜摇摇头:“他们没想得这么远,不过为几位妹妹的婚事闹闹口角而已。”她说完才说起朝华,“初六的宴会,我三妹妹也会来。” 容家三女儿的事,傅东廷一直是知道的,容朝华结亲的人得了余杭解元,他还去容府道过喜,没想到竟又退亲。 “来也好,你看定了人记得知会我,若是重臣或者勋爵人家,总得问仔细。”政见不同,嫁过去也是冒险。 容令姜轻叹一声:“我妹妹的情状你也知晓,应是没有这个烦恼了。” 哪个重臣,哪个勋爵愿意结这样的亲呢? 傅东廷心中虽为家族担忧,还是分出神来宽慰妻子:“世事难料,我原以为你在我家是绝不会受半点委屈的,谁知……”谁知母亲一过世,家里变了天呢? 容令姜握住丈夫的手,夫妻二人互相慰藉。 傅东廷倏地想起了昨日新得封的裴世子:“对了,昭阳公主的儿子新得了封,咱们得送份贺礼去,再补张请柬,人应当是不会来的,就全个礼数罢。”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