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膛里的小火苗噼里啪啦地就熄灭了,还是一会儿望望姐姐一会儿望望哥哥的果娘急不过,去拽颖娘的衣袖:“姐姐,火没啦!” 阿芒同颖娘这才相继回过神来,慌手慌脚地生火、搬柴火。 重新生起火苗来,坐在灶膛边的颖娘又一点一点垂下头去,攥住火钳的双手越收越紧,心里非常清楚,等待她的会是甚的。 搂着果娘靠在灶沿上的阿芒,轻拍着果娘单薄的小肩膀,倏然开口,却是问着果娘:“果儿,这里好不好?” 果娘捏着颖娘之前重新给她捏的大公鸡,仰着小脸,重重点头:“好!” 阿芒蹲了下来,眼角带笑,揉了揉果娘发心:“那怎的个好法,果儿能告诉阿芒哥哥吗?” 果娘眼珠子微微移动,点了点头:“嗯!”又想了一瞬:“这里的人看着果儿的辰光,眼睛都会笑。” 说着还把大公鸡塞进兜兜里,扳着指头告诉阿芒:“跟我们说了好多好多话儿的那个叔叔,给果儿端茶拿果子的那个小姐姐,还有刚刚送水的那个大哥哥,他们都对果儿笑来着,就同哥哥姐姐们一样,眼睛像星星一样晃眼睛。” 阿芒大笑了起来:“我们果儿真聪明!”又忍不住捏了捏她的面颊:“这也是因为我们果儿讨人喜欢呀!” 果娘就低下头去,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阿芒搂着小女孩儿的肩膀站了起来,望向缩在灶膛边的颖娘:“果儿很喜欢这里,而且世叔世婶远见卓识,这里真的很适合你们生活。” 说着闲聊似的把他的规划一点一点告诉给颖娘听:“保婴堂这么多年经营下来,收养过的孩子早已成千上万,好的坏的形形色色的事情都曾经历过,各方面的考量已经极尽周全了,起码我们是再想不到有甚的不好的地方的。你带着果娘在这安顿下来,生活、念书、学本事。想来你也知道,如今这世道,多少女孩子想要念书识字却苦于根本没有这样的机会。可保婴堂开设的这许多课程,尤其升入训诂院之后,还会开设甚的格致、历史、地理、律例等等的课程,这些我都没有接触过,机会真的很难得……而且以你同果娘的聪慧,升入职业院之后,不管考甚的科系,肯定都没问题,说不得还能考进师范科,虽然舒司堂也说了,这世上三百六十行,没有无用的专业,可但凡能从师范科顺利毕业,就能为人师表。我想饶是世叔世婶在天之灵,也会感到欣慰的……” 可不管阿芒翻来覆去地怎的说,说的果娘都迷糊起来了,颖娘只是自顾自的看顾灶火,一言不发,可握着火钳的双手却已青筋隆起。 听着灶膛里“哔啵哔啵”的燃烧声,阿芒长吁了一口气,望着院子的那丛冬青树,视线却没有焦距。 直到锅中传来热水沸腾的声音,阿芒没有理会,只是拍了拍果娘的后背:“果儿乖,去找丫头哥哥玩儿,我同你姐姐有话要说。” 果娘就望了望阿芒,又望了望颖娘,慢慢点头,“哦”了一声,捏着大公鸡一步一回头的去了正房。 阿芒看着果娘小小的身影进了正房,很快丫头又抱了她出现在视线里,两人一道阖上堂屋的大门,这才开口:“颖娘,我的家人也是被血脉相连的歹人害死的,那个歹人,现在兴许活的比谁都滋润。” 阿芒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到仿佛诉说的不是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一般。 颖娘就愣在了那里。 慢了一拍,脑海中倏如爆竹炸膛一般炸了起来,一片空白,半晌,才能一点一点抬起头来,在同阿芒对到视线的那一瞬,阿芒眼中的血色刺得她眼睛生疼,好像有无数火星子往上扎似的,连心都扎透了。 痛的脸色煞白,声音更是喑哑:“阿芒哥!”朝他摇头:“你别说了,我答应你,我带着果娘留下来,你别说了。” 哀求之色已经溢满了眉角眼梢。 这太疼了。 她不能再让阿芒反复撕扯心中的伤口! “没关系的,已经过去了。”阿芒一动不动,还是定定的望着颖娘,嘴角微扬:“何况我同你说这些,并不是想要扯开自己的血肉给你看。”说着顿了顿,继续往下说,只是声音越来越飘:“其实我也需要一个能够说话的地儿,这些话儿,我连丫头都没有说过,或许,也只能同你说。” 颖娘眼睛不眨地望着阿芒,见他随着嘴角牵起笑容,眼底的血色渐渐退去,整个人方才回神,大口大口的往外吐气。慢慢颔首:“那你说,我听着。” 阿芒点了点头,却又等了片刻,待颖娘脸色渐渐恢复过来,才继续往下说:“其实从北到南,在没有遇到你们之前,我拼命的活下来,不过是因为我必须活下来,我不能让我的家人死的不明不白,还有很多人必须为他们陪葬。不过后来慢慢的,我遇到了丫头,遇到了世叔世婶,遇到了你同果娘,我们又一起遇到了这么多形形色色的人,有坏的也有好的,也一起经历过这么多艰难的事儿,也有好的有坏的。” 说着微一抬头,眨了眨眼睛,声音已经有些哽咽了,却还要继续往下说:“在没有遇到丫头之前,我曾经三个多月没有开过口。之后遇到丫头,虽然他总说是我在带着他活命,可我心里明白,事实上一直都是他在包容我,不管甚的事儿都以我为重,我突然就觉得我似乎应该开心些,不能总让弟弟来看我的脸色……后来我们一路跋涉到舒城,因为世叔世婶的善心同呵护,我们舍不得离开,留在了沙河镇,却也间接的害死了世叔世婶……” “不对,不是这样的。”一直戴目倾耳的颖娘听到这里,不待阿芒把话儿说完,已是缓缓摇头道:“事情不是这样的。父亲母亲的离开,是因为何满仓的贪婪,是因为我祖父自小的经历,他没活明白,也是因为我的父亲母亲就是这样的人……” 颖娘心尖越来越冰,似乎能听到“嗖嗖”漏气的声音,忍不住伸手捂住胸口,或许这样能让自己暖和一些。 可是哪怕她再不想以那般轻描淡写的两个字来概括父母的离世,概括父母的一生,这却是事实:“所以这一切,都是注定的,这同你们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