颖娘摩挲着手里的妆匣，定定地望着阿芒。 丫头瞪圆了眼睛望着喜笑颜开的果娘，挠了挠头，不知道这位小姑奶奶又是唱的哪一出。 阿芒却望着果娘笑了起来，眉目舒张，是颖娘从未见过的畅快。 双眼忽然有些湿润。 也不知道心里是如何想的，颖娘已是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你们，要不要也梳洗一番？” 这还是除了道谢之外，颖娘头一回主动同他们说话。 丫头眨了眨眼睛，可望着梳洗之后已然清清爽爽的颖娘，又看了阿芒一眼，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了一圈，已是眯着眼睛直点头：“好啊好啊，那颖儿姐，你先带着果娘进去歇一歇，我同阿芒哥在这冲个澡就成了。” 颖娘点了点头，带着果娘避进了山洞。 把妆匣放回原位，拉了果娘的小手，半晌，才理顺思路，无比郑重地告诉她：“果儿，待会咱们要向阿芒哥道谢。” 这还是果娘长到四岁，头一遭听到颖娘同她说话。小女孩儿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攥着小手，愣愣地望着颖娘，喊了声：“姐姐？” 颖娘却以为她没听懂，就一字一句地解释给她听：“果儿不是说不是果儿了吗？阿芒哥为了让果儿变成果儿，走了很远很远的路，给果儿买新衣裳，还买吃的。”说着想了想：“好像还受了伤，果儿应该给阿芒哥道谢。” 果娘歪着小脑袋，还真是没有十分听懂颖娘的话儿。 不过她好喜欢姐姐这样暖暖地看着她，她心里也变得暖暖的。也好喜欢姐姐这样柔柔地同她说话，她心里也变得柔柔的，就像泡在洗澡水里一般。 而且，果娘眼睛微微移动，姐姐跟她说话的辰光，还有一种很不一样的感觉，她不知道怎的说，但感觉很好很好，她好高兴。 小胸膛挺得直直的，连连点头，复又抱了颖娘的大腿，仰着头望着她，眼睛里有星子在闪烁：“果儿听话，果儿谢谢阿芒哥哥！” 颖娘就点了点头，拿了汗巾给她擦头发：“果儿还要跟丫头哥哥赔不是，你推了他，这是你不对。我们不能因为自己生气就发脾气，就打人。打人，不好。打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你就控制不住你自己的手，就会变得不是你自己，那样，真的很可怜……” 她一字一句说得很慢，淡淡的声音里有着她不自知的飘忽和涩然。 背对着她的果娘虽然听不懂颖娘的话儿，却下意识地就知道姐姐这是不高兴了，就耷拉了脑袋，绞着小手，半晌，有些气弱地点了点头：“是果儿不对，果儿给丫头哥哥赔不是。”说着还抬起头来，有些不安地望向颖娘：“我不打人，姐姐不要生气。” 颖娘望着她，笑了起来，伸出手轻柔地抚了抚果娘的小脸：“姐姐不生气。” 眼里有数年来从未有过的璀璨光芒在闪烁，果娘就呆在了那里，颖娘却一无所觉。 侧耳听着外头阿芒同丫头的欢笑声、泼水声，忽然觉得，他们洗去的，或许不仅仅是身体上的风尘污垢，或许还有心上的疲惫茫然，以及伤痛阴影。 颖娘忍不住抱住了果娘。 果娘仰着头，慢慢笑了起来。 …… 阿芒丫头洗澡的速度要比颖娘果娘快得多，颖娘头发还未晾干，刚给果娘梳好丫角，扎上白色的头绳，已是听到了丫头愈来愈近的声音：“颖儿姐，我同阿芒哥梳洗好了，你们可以出来了。” 颖娘这才想起没把澡豆拿给他们，随后才点了点头，松开果娘，试图将木盆搬出去，穿了件靓蓝色粗布短褐的丫头走了进来，湿发披在肩上，却是神清气爽，见了忙道：“我来我来。” 说着已是上了手，颖娘却倏地有些脸红。 她同果娘的洗澡水，已经近似泥浆水了，就连味道都差不多…… 丫头却浑然未觉，只是凑过来，小小声地同颖娘打听道：“颖儿姐，阿芒哥两边肩膀上肿得像馒头，还油亮油亮的，我看着都觉得疼，应是昨儿挑担子挑的，你可知道有甚的消肿止痛的法子不？” 前些天他遭了绑住诸人的黑拳，受了皮肉伤，就是颖娘给他治好的，否则他怕是直到这会子都只能用爬的。 方才趁着冲澡的工夫，好好把阿芒打量了一番，看到他肩头的红肿后，他头一个想到的就是请颖娘帮忙。 颖娘还真知道一些，她打小受伤无数，祖父生气还来不及，哪里还想得到给她治伤，为了让自己赶紧好起来，好继续练习，她就自己给自己治。长年累月的，还真叫她琢磨出了一套不需要花钱，也不引人注意的法子来，就是冷敷同热敷。 一旦受伤，先用井水冷敷，过个一天两天的，再用热水热敷，确实有活血化瘀的功效，虽然肯定比甚的吃药擦药酒好的慢，却也肯定比甚的都不做、由它自己恢复来的强。 就说给阿芒听。 丫头连连点头，想到前事，似乎确实如此，冷敷再热敷，他待会就试试。 同颖娘合力倒掉洗澡水，正要把木盆拿去泉眼旁冲洗，颖娘已将木盆抽了过去，径直往泉眼方向去了。 丫头挠了挠头，有些不明所以，他是真的没注意到木盆底下的一层泥垢，却也没有同颖娘硬抢，只是高声道：“颖儿姐，你先洗衣裳吧！” 埋着头的颖娘就点了点头：“你，你们的呢，我一起洗。” “不用不用，我们自己洗就成。”这回轮到丫头脸红了。 而且似乎是怕颖娘过来生抢似的，一把将自己同阿芒的脏衣裳塞进瓦盆里，又抓了两大把柴灰按进去，接上水，“吭哧吭哧”地搓了起来，顿时只觉得整个人都被熏臭了。 颖娘看着他瞪着眼睛咬着唇，一副费力的模样，就小小声地道：“怕是要浸泡一会儿，才能搓干净。” “哦，哦！”丫头点了点头，“那甚的，颖儿姐，咱们今儿吃甚的？”又绞尽脑汁岔开话题：“咱们有稻谷粟谷，还有麦子。” 可吃的太多了，倒是有些犯愁了。 颖娘却想到丫头曾说过，他同阿芒闯北走南，似是北地人，想了想，就道：“你，你们吃面条吗？” “当然吃！颖儿姐，你会做面条？”丫头又惊又喜，就连腰杆都挺直了两分。 颖娘点头，眼里有着丫头从未见过的笃定同自信：“那问问阿芒哥，要不咱们就做面条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