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从前两日便开始准备哥哥同新嫂姚意浓的婚事了,现今更是整个府邸都是喜气洋洋张灯结彩的,四目可见之处皆是贴有洒金镶边的大红喜字。而那些象征着多子多孙的石榴花与桂花遍植林府,所到之处,都是如同芝兰在室,暗香不绝。 而我也因着有身孕,其他的事情一概不需动手去做的。只是偶尔的时候,和父亲哥哥以及随侍的娉婷说说话解解闷即可。 玄真也多次遣人来说:“朕朝政有事,本该同昭仪一起来的,无奈竟时刻也脱不开身,因此只得作罢。昭仪在此,切记万事不许她操劳。” 我知晓他情意,他如今越发地忙了。朝里的几个老臣都是死性子的人,且玄真没有子嗣,因此也亏得他们着急。只是,这般皇帝不急太监急,难免有些僭越了。 如今,除却我与秦德仪,放眼宫中,独独只有我俩烜赫,绝对无人匹及。只是,这一切我不急。 我也不用着急。 何况我的敌人,根本就是自己。 只要我自己愿意放过自己,那么我便是赢家。只是人生在世,难免自失,我分明是明白的,却不愿意去面对。 那么,我便只能认输。可我,却不愿意认输…… 最后,不过只能够拚得一个两败涂地的结果罢了。 之后的时日,我得知来参礼的人数众多。其中有洛家人和沈家人,我也暗暗诧异。从前父亲是不愿意与他们互相往来的,而两个母家却都来了,未免让人好奇。 而虽说曲家曾与林家议过婚约,最终也未果,宾客名单上却仍然有曲家人。而姚家作为新娘子的母家是不消说的,自然会来。上官家近年来兴起,逐渐有兴达的势头,也都来参加了。 曾家与林家世代交好,自然也会来。年家未见有人名在上头,想来父亲也是不愿意见他们的了。 倘或是我,我也不会去见的。毕竟是林家曾经帮助过年家,又曾与林家有婚约在身,如今说反悔便反悔了,也是个不知好歹的。咱们林家,虽比不上王侯之家,却也是几代的光耀门楣了,在京都也是颇负盛名,如今却连婚事也不商议直接取消,更将许配给我哥哥的年念芊送入宫中成了宫妃,岂非让咱们林家受人非议?当真是小人也! 我越想越生气,没来由的气闷。 外头的鞭炮声响了一整日了,可见之处皆是一派红色喜气。我的心似乎也被这红得好似火一般的喜字映衬得柔软起来。 其实,每个人的一生,都应该有这样一个充满希望美好的婚礼。而每一个女子,都殷切地希冀着一段凤冠霞帔举案齐眉的婚礼。 而我这一生,是再没有可能的了。 我所拥有的,不过是高处不胜寒的孤寂罢了。 而当我已经是孑然一身的时候,身边的人,却都已经有了归宿。 即便潇洒如无尘,他已是有了雪樗公主作伴。即便是不羁如沈遂风,也是有了温婉端庄的慧静公主比肩同行。 那么,我呢? 我的人生呢?我所有的,不过是一个如同金玉做就的牢笼,使我困顿其中,无可逃脱。我虽是身处于金玉锦绣之中,而一颗心却已然是破陋不堪了。 那么多人都将有了自己美满的生活,而我却仍然要机关算尽地去求一个安稳的生活,多么可笑啊! 正暗自感伤,如婳进来回道:“娘娘,时辰到了。老爷请娘娘出去见礼。” 我算了算时辰,也正是新娘子入门的时候了。于是收好自己的心酸,换上得体的笑容出门。 我是不愿意让父亲看见我这样悲悯的神色的,那样只会让他担心我;而我更是不愿意哥哥瞧见,他方才落下了对年念芊的心思,我不想在这时候让他多心;也是更加不愿意承认,我自己过得不好。 于是,我便笑着同如婳出现在喜堂。我环视四周,见哥哥一袭金红色的绣袍,顶戴官翎,衬得他风度翩翩,意气风发。而新嫂的容颜完完全全遮在了串串红玉玛瑙流苏中,不让人窥见分毫。但是我瞧她举止合度,甚是有大家闺秀的名门气质。想来新嫂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倒是我旁观着,觉着与哥哥甚是合宜。当真像是一对璧人,果真担得上一句千里姻缘一线牵,很是让我心生羡慕之意。 参宴的是沈遂风、曾挽落、洛亦华等人,当真一句满座衣冠无相忆,我并未见着无尘和无轩。正暗自纳闷,婚礼便开始了。 我端坐于喜堂上方的喜椅上,哥哥和嫂嫂先是拜过了天地,复又向我行跪拜大礼,再者是向父亲行礼。一切礼成之后,嫂嫂被送入哥哥的宁宣堂,哥哥则是留下来会宴。 我本是不宜待在人多的地方的,正欲离开了,外头的侍监却是一声高过一声地喊道:“皇上驾到!” 我心里一惊,已然是走上前去相迎。四周因为皇帝的驾到而噤若寒蝉,我正待行礼,却被玄真双手扶着双臂,他轻声同我耳语:“不必行礼。” 我心中有一个地方暖暖的,竟是从未有过的感觉,我红了脸说道:“皇上不是还有要事么?” “朕急着见你,便接连几日日以继夜地伏案批阅,总算是完成了。因此,便同你一起观礼。” 我红着脸低下头,却只是笑。那样真的笑容,我已经多久没有了? 而我自从入宫后,便再没有这般舒心的笑容了,那已经不知道是从前几时的事情了。而此刻,我却得以这般开心。 我心里是开心,嘴上却嗔道:“哪有这般死皮白赖的,我才不依。” “就只你这般,旁人都不会。”他笑了起来,在一片红的通透的光芒里,我几乎都要露出痴惘的神色了。耳畔只有他的声音:“但是,朕只喜欢你这样的。惟独只有你会遮掩对朕,朕很是受用。” 我低头笑着,轻声对他说道:“皇上有那样多的妃嫔,每个人擅长的都不一样,偏皇上将臣妾说得玄乎,让那些大臣们听见,可不是要三丈白绫赐死臣妾这个狐媚子了?” 玄真笑着说道:“旁人自是各有所长,而你却惟独与她们不一样。她们擅长的无非是些旁的东西,而你,却擅长说真话。朕虽贵为天子,却听不到这样的真心话,所以朕视你为瑰宝,只你是独一无二。” 是了,他言下之意是别人待他不过是虚情假意,擅长的无非是些旁门左道的东西;而我,却只会对他说真话。 但他却不知道,我这般同他说真心话,却正在对他说着比欺君的罪名大十倍百倍的假话。如若不是他这般信任我,我怎么敢? 自己轻轻一笑,玄真却以为我是开心。于是不顾忌旁人,只牵着我的手走向喜堂的前方。 我明明是置身事外的一个人,如今同他携手并肩走过大红地毯,竟像是今日是我与他成亲。我为自己这个想法惊讶不已,回头仔细一想,却觉得无限苦涩。 凤冠霞帔,大约是我一生也不会有的。 那么,我所企盼所希冀的安稳岁月,大约也只是年少空话罢了。 我在众人灼灼目光中,和玄真携手走过,他们只静静的,不敢说话。原本的喜堂一下子变得拘谨起来,大约也是玄真不喜欢这样的情景,便高声说道:“众位自娱便可,不必在乎朕是否在此处。” “多谢皇上恩典!”又是一齐的高呼,比过外头喧闹着的炮竹声。 我入目的皆是一派的朱红色,那样深浅的颜色,让我几乎是晃花了眼。 我有些感怀地看着玄真,他似乎是有感应一般地与我对视着。而我们此时此刻,当真像是一对璧人。 可是,并不是这样的,不是的。 我与他,即便是有情意的,但是也在彼此的利用与反利用中被消磨得干净了。 刚刚想完,我忽而觉得惊恐。 我对他,应该不会有像对无尘那样的情意罢? 即便我怀了他的孩子,那么也不会因为孩子而对他产生爱意的罢? 我犹记得,那时年少春衫薄,桃花枝头挂上的花胜金光耀眼,璀璨夺目。那也是我一生的盼望呵! 岁月静好,现世安稳。我与他,真的当得起么? 我的心仿佛因为这些情意而变得愈加柔软,几乎要沁出一汪春水来。我瞧着玄真的眼神也当真像是看着心仪的男子一般,只是,只有我知道。 我和他,除非江河倒流,山海枯尽,否则我的心终究不可能颠倒翻覆。 我和他,只担得起《上邪》里的“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罢。 “你放心,朕总在这里。”他温柔的话语,响在我的耳畔。 我轻轻嗯了一声,明知道他听不见,却也不再说话。 也许,只有我假装不晓得,今后才不至于会心软。我一直是这样想着的,我不敢赌上我的一生。因为我再也受不起情伤…… 其实,我的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叫嚣着:你敢不敢同我打个赌,我敢保证,我也赌你不会安康幸福。 是了,我便不敢呵。 玄真,我也许将来会为你留一条后路,以成全你对我的情意。也许,无论前路多么艰难,我也总会在你身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