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 “怎么回事!” a区巡防队队长抬头,一只只怪异的灰色巨鸟收起羽翼,朝他们俯冲,声波装置似乎对灰鸟们毫无干扰性。 他一枪击穿了朝自己冲来的灰鸟头颅,按下通讯器:“十七队注意!全体进入建筑躲避!!” “你们先走!”走在最后掩护的士兵只听到队长声嘶力竭地吼道,“老三闪开!!!” 子弹击穿了身后袭来灰鸟的左翼,但没用了。 他低头,看见了自己被掏穿的心脏。 这只鸟比成年男人的体型还要大一圈,瞳孔消散之前,他看到最后画面都只有一根根细长的灰色羽毛。 鸟翼滴落的血液污染着心脏的伤口,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子在慢慢消散,但他不会死。 一根根外来的、菌丝一样成线的细胞撕扯着本体,破坏,重组,占据他的躯体—— 然后在原本就有畸变的身体基础上长出一对新的羽翼,又或只长出一抹惹人发笑的鸟尾,全身布满灰色的羽毛…… 最后失去意识,变成一只怪物。 他不想成为怪物。 士兵艰难地摸向腰间,虽然畸变者不依赖武器,但还是会随身佩枪以防万一。 “砰——!” 早知道第一颗子弹会送给自己,之前就多用用了。 进入建筑范围的队长睚眦欲裂地锤了下墙,可战斗未结束,他不能率先失去理智。 他按下通讯器:“呼叫上将!有大量鸟群没有受声波影响冲向了居民区,请问灯塔是否安全!?” 声波驱散装置装在灯塔的尖端,作为主城最高的建筑,它发散的声波足以覆盖全城,今天却有太多漏网之鸟。 那边传来霍将眠的声音:“灯塔没事。是新畸变物种,不要硬刚,注意躲避,以保护区域居民安全为主,监管者已占领狙击高地,不要惊慌!” “是!” 全城都弥漫着硝烟的味道,子弹漫天飞舞,鲜血四溅。 前一刻还在对抗怪物的畸变者,也许下一刻就能听到子弹穿过自己血肉的噗嗤声—— 埋伏在各个狙击点的监管者不仅要尽可能地击毙飞禽,还会即刻解决已经被污染的士兵。 他们弓腰站在原地,躯体一动不动,眼睛和枪口捕获着一切移动物体。 ——人类与怪物都是他们的目标。 …… 军靴踏在冰冷地砖上的声音,就像踩住了心脏。 霍延己推开实验室的玻璃门:“结果出来了吗?” 研究员们齐聚一堂,希尔也在这里,不过畸变鸟兽研究不是她的主场。 年长的季博士推推眼镜:“您的样本送来的很及时,结果出来了,我们暂时为这个新物种命名为蜂鴷,它的喙和啄木鸟类似,硬且尖锐——” “说重点。” 季博士话锋一转:“蜂鴷的耳蜗构造很奇特,听觉神经也有问题,它们接收不到灯塔发出的声波,自然也不会受到干扰。” 霍延己先前送来的样本有三只,一只完好无损,一只死的,一只半死不活。 因样本状态齐全,所以也很快得到了结果。 “蜂鴷不适合畸变者近战,它的生命力极强,紧绷时的羽翼不亚于爪子和喙的硬度。” “但狙击也很困难,它的身体和成年男性一般大,但作为致命处的脑袋却只有拳头大小,移动过程中极难瞄准。” “辛苦。” 霍延己不为所动,拿起报告就走,一出门就撞见了霍将眠。 同样穿着黑色军装的两人四目相对,一个冷淡沉稳,一个嘴角总是噙着从容的笑,说不出谁的气场更强。 霍延己颔首:“上将。” 不过他们并没有如传闻中那样针锋相对,相反都很平静。 霍将眠问:“报告给我看看,我就不进去听老东西们唠叨了。” 黑色的皮质手套完成了报告的交接,长期在军中生活导致他们的步调一致,几乎同步跨出实验区。 “蜂鴷?老家伙们取名倒是快,生怕别人抢走命名权。”霍将眠翻着文件,哼笑一声,“这次靠你们了,事发突然,我下面死了不少人。” 而鸟群进攻才展开一个小时,通常要持续两三天。 既然蜂鴷不适合近战,那只能靠武器攻击,热兵器作战是监管者的长处。 霍延己:“是。” 霍将眠脚尖一顿:“听说前些天,你又去了二号裂缝?” 霍延己淡道:“不劳上将关注我的私事。” 或许是接受过污染基因的缘故,霍将眠是异瞳,一黑一紫,笑意永远达不到眼底。 “私事?这世道如乌鸦一般黑,你却还像年少时一样妄想天上飞的尽是白鹤。” “不论是乌鸦还是白鹤,都有知道真相的权利。”霍延己幽黑的瞳孔无波无澜。 “十几年过去,你还是这么理想化。” 气氛一时僵住了,两人明明站得很近,却仿佛隔着一道永远跨不过去的沟壑。 霍延己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透明的玻璃放映着空中发生的一切,灰色的蜂鴷不断盘旋俯冲,然后在半空就被子弹击毙。 和它们一同从高空坠落的,还有高楼上被利爪掏穿心脏的畸变者。 瞳孔倒映着层层高楼的影子,霍延己道:“进攻的蜂鴷数量太少了。” 霍将眠:“除去蜂鴷,其它鸟群并没有进城,只是在城外盘旋。” 通讯器突然发出急促地滴滴声,像是与霍延己的说辞共同预示着什么。 霍延己按下接听,脸色一冷:“拦下来,能拦多少是多少!” 霍将眠:“怎么了?” 霍延己:“城外鸟群撤走了一大半。” 霍将眠:“往哪边撤的?” “往南。” 霍延己话音刚落,霍将眠瞬间意识到了什么。 他匆匆地离开:“我联系第七区!以防万一,你先去召集能调出的支援人手!” “收到!” 第七区,又称为人类第七安全区,是离主城最近的一座城市,在南面不到一百五十公里处。 区域虽小,但却有不少珍贵的物资,也是最大的果蔬供应区之一。 如果这次的畸变鸟群异动真的只是声东击西,那就太恐怖了。 还没走出实验大楼,霍延己的通讯器又“滴”得一声,副官张珉请求通讯。 “报告,酒馆老板家出事了——准确来说,那一片都出事了。” …… “咣——!” 老卡尔被灰色巨鸟扑倒在地,玻璃碎了一地。 桑觉细长的龙尾像是自己长了眼睛,径直刺穿了那只灰鸟的头颅,冰冷的鳞片刮出了一片脑浆,老卡尔刚从尸体下爬出来,就看见在他眼里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家伙,一脚踩着灰鸟的脑袋,一手生撕了灰鸟巨大的羽翼。 鲜血溅了满墙,柜子、沙发,老卡尔珍藏的酒瓶上,到处都是血。 看起来白皙干净的少年毫不畏惧鲜血,毫不惊慌。 断翼的灰鸟仍在垂死扑腾,桑觉直接一脚碾碎了它的脑袋。 “gaeover。”游戏通关失败的女机械声和桑觉清透的嗓音同时响起。 第八只了。 桑觉移开脚,拿起一块布爱惜地擦干净自己的尾巴,然后收起来。 目前只有老卡尔知道他有尾巴这件事,还是别让其他人看见比较好。 房子已经被灰鸟的尸体铺满了,他们一路退到了走廊上,长舒一口气。 老卡尔心有余悸地喘气,刚刚桑觉至少救了他六次。 他刚想发表一下感谢,就看见门口一只没死透的灰鸟突然动了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起半边锋利的羽翼,刺向最近的少年!! “小心!!” “砰——” 老卡尔的提醒和枪声同时响起,桑觉下意识后退一步,退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 子弹穿透了试图刺穿他的羽翼,在地上砸出一片灰尘。 熟悉的气息。 “霍延己。” “嗯。”身后人冷淡的应了一声,“看起来我来得不是很有必要。” “有的。”桑觉抓着游戏机,“我要吓死了。” 霍延己脚尖一转,看看屋内一地的蜂鴷尸体,又瞥了眼桑觉。 桑觉抓住他的衣角,一本正经地说:“都是老卡尔杀死的,他好厉害。” 老卡尔:“……??” 他就干掉了一只,还是把猎枪子弹全用完的情况下。 霍延己:“是吗?” 桑觉眨了下眼:“是真的。” 霍延己踩着蜂鴷尸体的缝隙走进屋内,他让张珉带给桑觉的那把长匕首还在沙发一角,干干净净一点血都没有。 八只死掉的蜂鴷,只有一具蜂鴷身上千疮百孔,都是子弹,看得出开枪之人的慌乱。 至于其他的尸体基本都被精准地踩烂了鸟头,坚硬的头骨稀碎一地。 “嗒”得一声,霍延己给枪上膛——在桑觉抿着唇的注视中,对准了老卡尔的脑袋。 “你知道结果。” 老卡尔苦笑了声,也没想瞒着,他露出手背上的抓伤:“知道,我没怨言。” 之所以加上后面这句话,是因为主城有个嘲讽性质的玩笑——霍延己中将对付污染物的时候极少掏枪,冰冷的子弹多数留给了同胞。 霍延己没解释过什么,加上好些年前的不当发言、奢靡成性的传闻,让群众对他颇有微词。 被张珉按住肩膀的桑觉眨了眨眼,不是很明白。 明明他可以无动于衷地举报阿阮,但刚刚却没有第一时间告诉霍延己,老卡尔其实也被感染了。 明明他十分钟之前就知道了。 也许是因为,老卡尔送给了他一个游戏机。 他看着霍延己的枪口,想了想,认真问:“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霍延己:“现在不死,后面会更痛苦。” 被污染后的每一刻,基因序列都在变化,撕裂、重组,痛不欲生,最后清醒地感受自己变成怪物、被一点一点地剥夺人性的过程。 老卡尔赞同地点点头,霍延己对桑觉还挺耐心。 按照传闻,小家伙这么拦着他,还是个畸变者,应该被一枪崩掉了才对。 咦……霍延己不会不知道桑觉是畸变者吧? 霍延己的衣角被两根手指牵着,但没用上什么力道。 桑觉陷入了一种纠结的境地——有点想阻止霍延己开枪,但又知道不该阻止。 霍延己抽出衣角,对老卡尔道:“感染你的这只生物是新物种,名为蜂鴷,研究所需要被感染者的样本数据——你愿意吗?” 老实说他真的不太愿意折腾,早死晚死都是死。 但可能是不想死在桑觉面前,又可能是他这一生碌碌无为,失去了一切可失去的,想在死前最后做出些微小的贡献。 “行啊。” “你做出的贡献将永远被铭记。” 霍延己侧头,示意下属将人带走。 张珉从头到尾都没说什么,老卡尔和桑觉自然也就不会知道,其实感染者样本已经够了。 霍延己垂眸打量着屋内的蜂鴷尸体:“伤亡怎么样?” 张珉报告道:“a区共计二十一户窗户破裂,六十三人被感染,十三人伤势过重当场死亡。” 霍延己抬眸:“只有a区?” 张珉:“b区也有一户被蜂鴷闯入,不过户主是畸变者,自己干掉了。” 桑觉抿了下唇。 那些污染物似乎是闻到了他的气息,在a区的范围内搜寻他。但鸟类嗅觉等同于没有,所以才会四处乱闯。 这个星球上的怪物好像都想吃掉他……除了昨晚那只类人污染物。 霍延己走到阳台,仰头看着什么。 两栋楼的间距很近,光很难照进来。 当初就是为了避免畸变鸟群冲击居民区才这样设计,但却有八只蜂鴷准确无误地闯进老卡尔的房子。 或许是巧合。 但霍延己最不信的就是巧合。 如果没看错的话,瘫在茶几角的那具蜂鴷尸体上有个很明显的前后贯通伤,约莫拳头大小,像被什么由细到粗的尖锐东西刺穿了。 锋利的军靴调转方向,修长的五指已经隔着黑色手套抚上枪柄。 直到桑觉再次拉住他的衣角。 两人静静对视着,桑觉衣服上很多血迹,脸颊一侧也沾着血。 似乎想起了霍延己说的,朋友不会牵着对方衣角,又悄悄松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