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吃饭的时候,柳伯言来客房了。 丫鬟端来了手盆,柳伯言净过了手,接过帕子擦了擦,坐在魏楚欣对面吃饭。 一时屋里没人说话,旁边服侍的丫鬟垂手屏息,唯有筷子尖偶尔碰到了碗壁,发出那么一声半声的脆响。 魏楚欣夹了块炒得翠绿的辣椒,放在碗里,没等去吃,就被柳伯言给制止了。 “身上的伤还没好呢,不许吃辣椒。”说着,伸过筷子来,将辣椒挑了出去,放在自己碗边,就着米饭吃了。 这是一个说话的契机,魏楚欣轻轻拨动着玉质瓷碗里颗颗晶莹剔透的米饭,低垂着眼眸,“若从前不曾相识,倒让人误以为柳大人是惯常用鞭子的练家子,一鞭子下去,就让人知道什么叫皮开肉绽。” 柳伯言听这话,侧头看着她,良久,抿唇说道:“下手是重了一些,楚儿别怨我好不好?” “为什么要怨柳大人,若没有大人,怕是我现在还不知怎样呢。”魏楚欣便是抬眼看着柳伯言,笑说:“正所谓生财有道,人活着和做生意一样,总是要合时宜,让自己过的更好一些的。” 柳伯言看着魏楚欣,没说话。 “升官也要有道,昨日进城的时候眼见着城门之上挂着个人头,招去了成千上万只苍蝇。现下这天气一日热似一日,那头颅还挂在城墙上面,会不会招来瘟疫?作为臣属,大人是不是要事无巨细的为元朝大汗考虑?” 柳伯言伸出筷子夹了块黄瓜放在了魏楚欣碗沿边儿,点头说:“楚儿提醒的是。” 魏楚欣夹起那块黄瓜,放在嘴里咬得清脆。 这话茬仿若就到了死胡同,再说不动了。 柳伯言转移了话题,“才我回来,听人禀告,说楚儿你遇见了故人?” 魏楚欣放下了筷子。 “楚儿认出来城门口挂着的是谁的人头了么?” 这话确实不适合在饭桌上提起,柳伯言便也没了食欲,放下了筷子,摆手吩咐丫鬟将饭菜捡了下去。 室内燃了几盏红烛,蜡油滴得满烛台都是。 魏楚欣站在那里用簪子头一下一下挑着烛心。 柳伯言漫不经心的靠站在隔断处,眼看着那摇曳的烛光将魏楚欣白皙清丽的面庞晃得明明暗暗。 又沉默了不知多久,闲得柳伯言咬着指甲,一时朝旁侧吐了口唾沫,脑袋往魏楚欣站着的地方一挪,“将左铮的人头拿下来可以,交给原东庭也可以。” 魏楚欣便是停了动作,侧耳听着柳伯言的下话。 “原东庭叫你一声二嫂,我不能让他白叫。这事便是个契机,自此以后你和他们都划清界限,就安安心心做我的女人,你答应我,我就答应你。” “能做几日?”这话尤其好笑,魏楚欣禁不住回头看向柳伯言,“这汉奸你能做多久?” 柳伯言轻笑了笑:“能做几日算几日。” …… * 第二日下午,魏楚欣歪坐在小榻上正昏昏欲睡,突然有丫鬟进来,传话让她去正堂。 等魏楚欣到正堂时,柳伯言已经等在那里了。 柳伯言正对面坐着的,不是旁人,却是胡氏。 魏楚欣由人扶着,坐在了柳伯言的身边。 柳伯言便笑了笑,毫无违和又那么顺其自然的拉过了她的手,笑着说:“昨晚上答应给楚儿的事情兑现了。” 魏楚欣下意识的挪开了手,抬眼却是看见了柳伯言身侧,那紧紧关着的金漆木箱子。 胡氏自来是个随机应变,圆滑处事的女人,眼见着如此,自然就笑着改了口,叫魏楚欣为柳夫人。 柳伯言笑说:“原我和子慎便是叔侄,咱们两家是世代的亲戚,你不要拘束了才是。” 胡氏陪笑道:“岂敢,柳大使抬爱。” 正说着话,外面突然有个胡人常随走进来在柳伯言耳畔说了几句胡语,柳伯言便点了点头,站起身来,笑对魏楚欣交代说:“有些急事需要我过去一趟,楚儿替我周道待客。” 胡氏见此,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笑说道:“柳大使忙。” 一时柳伯言走了出去,魏楚欣见胡氏有话要说,便支使开了堂中服侍着的丫鬟。 房门在外一被人关上,胡氏便当即跪在了地上。 “你这是做什么?”魏楚欣坐在椅子上没动,只是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二嫂,就看在以前您和二哥的情分上,救救子慎吧……”胡氏一开口说话,眼睛就忍不住掉了下来,想当初那般风光的人,在这国将破家将亡的时候,也已然是低了头,弯了腰。 “看在以前的情分上?”魏楚欣便是轻笑了笑,想来去岁离京之时,胡氏是怎么羞辱她的来着,“我已是被他扫地出门,他对我绝情,我也再不是她的妻子,就是此刻把我抓到战场前威胁于他,想必他也是无动于衷的了,所以有些话不可乱讲才是。” 胡氏抬眼看着魏楚欣,簌簌的眼泪控制不住的流了几行,膝行着跪挪到魏楚欣椅子下,有些女人就是如此好运,当年萧旋凯在京城里说一不二时,就宠着她,现下换了天下换了男人,她也还是高人一等的模样。 “不说从前之事,就同为齐国子民,魏三姑娘是个有良知的人,也要为齐国百姓考虑考虑。柳伯言通敌叛国,认贼作父,甘为元朝走狗,子慎现在被他抓到了牢里严刑拷打,若哪下挨不住,交出来了新设计出来的火炮,用在战场上,这是魏三姑娘想看到的结果么?” 胡氏确时是厉害,短短几句大是大非的话一出口,若是个齐国的人,听到此话后选择袖手旁观,良心都难免不安。 “柳子慎乃正三品朝廷大员,若他是个男子,若他想着齐国千千万万的百姓,就能挨过那严刑拷打的。柳夫人对我说这一番话有什么用呢,乱世之中,个人性命如草芥浮萍,我一个被扫地出门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若不是柳伯言还肯接纳,我怕是早已不堪凌辱而亡了。飞鸟择良木而栖,现如今我既已选择了柳伯言,就得盼着他好,他好我才能好,不是么?” 胡氏抬眼张目结舌的看着魏楚欣,一时抹了眼泪,从地上站了起来。 魏楚欣微微抬眼看着站在门外檐下的身影,让自己稳稳的托起了案上的茶杯,若无其事的抿了一口茶。 “来人,送客。”放下茶杯,魏楚欣朝外吩咐道。 “你!”胡氏气的连昀了好几口气,转身欲走时,魏楚欣笑着提醒她道:“柳伯言送给你的金漆木箱不带上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