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涿背着手给亲兵打了个手势,命令五百弩兵上弦备战。 眼看着使团中的悍勇之辈纷纷涌上前,结果老者转头严厉地扫视一圈,高声呵斥了几句,事态立刻平复下来。 冯涿斜瞥着对方,暗道自己小瞧了他。 此人在山夷百族中想来相当有威望,余者唯他马首是瞻。 “将军,西南百族备齐了文书、贡品,千里迢迢而来觐见贵国皇帝。” “如今却在大散关前受阻,无功而返。” “百族冤屈不得伸张,亦无缘仰慕上国天威。” “您不觉得可惜吗?” 老者言辞诚恳地祈求道。 冯涿铁了心不让他们入关,不屑地笑道:“有何可惜之处?” “诸位别忘了,你们跋涉千里而来,虽然未能入关,但好歹欣赏了沿途风光嘛!” “怎么能说是无功而返呢?” “本将好心劝你们一句,秦国江山万里,机要事务不胜繁多。” “蜀郡的事由当地郡守管辖,若处置无果,再来拜谒陛下不迟。” “请回吧。” 老者愣了一下,脸上顿时涨成了猪肝色。 他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会被大散关拒之门外。 冯涿的视线投向远处,打量着等候入关的秦国百姓商贾。 众目睽睽之下,山夷使团啸聚作乱、冲击关门,我身为守将率众将其格杀,这回师出有名了吧? “既然将军不肯宽容,老朽这就带人退去。” 出乎意料的是,山夷老者再次选择了隐忍。 他回过头去招呼使团成员,激烈地争吵片刻后,一群人郁愤难平地沿着原路折返。 “咦,奇怪。” “怎么走啦?” “莫非激将法的火候还不够?” 冯涿懊恼非常,这回又要费一番手脚。 待山夷使团离开后,他立刻叫过亲兵:“派探马追寻而去,找到他们过夜歇脚的地方,然后……” “做的干净些,不要留下什么首尾。” 亲兵眼中厉色一闪,躬身应诺后倒退着离去。 冯涿负着手冷笑不止。 打不过就想跟大秦讲理? 便宜都让你们占去了! 这回就给你们长长记性,想跟大秦坐下来谈,先问问手中的刀硬不硬! 夜色中火光熊熊。 山夷老者坐在一块大青石上重重地咳嗽了几声,他伸手抹了一把嘴角,借着火光看到掌心淡淡的血色。 他不动声色地把手臂探到身后抹蹭两下,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正襟危坐。 “虎豹食人尚可防备,秦人之狠毒残暴,远胜虎豹十倍!” 他重重地捶了下大腿,不知道该带领这支使节团何去何从。 咔嚓。 一声轻微的脆响从身后传来。 老者皱着眉头回身观望,一点寒星在月色下散发出幽森凛冽的光芒。 “秦国要杀人灭口!” “快……” 咻! 一道冷箭划破了密林中的枝叶,转瞬而至。 老者感觉胸膛好像被人重重地打了一拳,他低头看去,只见半支羽箭深深插在他的左胸口,剧烈的痛楚正沿着伤口飞快地蔓延。 在他眼中的光彩消逝之前,看到的最后景象是飞箭如蝗,从西面八方朝着惊慌的同伴攒射,眨眼间连人影就倒下了一大片。 ‘中原什么时候成了这个样子?’ ‘一点道义礼法都不讲了吗?’ 老者怀着无尽的遗憾和怨恨,仰面重重地跌倒下去。 —— 天光大亮之后。 陈庆把韩信、英布等人召集到一处。 马户带了报社的两个主笔以及一大群文吏摆开桌案,铺纸研墨忙得不可开交。 “侯爷,这是要做什么?” 英布好奇地张望着,心中隐隐有个想法却不敢相信。 “著书立传啊!” “难道你连这都不知晓?” “本侯答应过要让你们名垂青史、万古流芳,这不就把报社的主编请来了吗?” 陈庆郑重地叮嘱:“尔等可要知道厉害,报纸由内务府出版,每旬印刷十万份仍供不应求。” “咸阳有商贾觅得商机,一次采买上千份,运回各郡县分发售卖。” “报纸上的消息最多三两月即可通传天下,使世人皆知。” “待会儿可千万小心答话,万一哪句话说错成了千古笑谈,可怪不到本侯头上。” 英布悚然而惊,比面对北海巨熊的时候都要紧张。 这就要著书立传、名扬天下了? 某家若是言语粗鄙无文,岂不是成了世间的笑柄? “侯爷。” 英布拉住了陈庆的衣袖:“能不能另选个时日?好歹让我等筹备一下。” 陈庆诧异地说:“这还有什么好筹备的?” “你见过什么风光、遇上了什么事、立了多大的功,只管照实说就行。” 英布焦急又无奈:“侯爷,您说的某家并非不知。” “可……我等胸无点墨,曰不出来呀!” 水匪们纷纷附和:“侯爷,让小的上阵杀人绝无二话,可笔杆子那是万万碰不得的。” “我等哪有之乎者也的本事。” “是呀,侯爷您就算把刀架在小人的脖子上,小人也不会曰啊!” 陈庆又好气又好笑:“现在知道不约了?” “早知有今日,何必受那么大的苦头?” 调侃了一句后,他摆手道:“文章有报社的刀笔吏润色,犯不着尔等曰来曰去。” “待写就之后,本侯让人给你们念一遍。” “哪里不妥,再改正就是。” 众人下意识把目光投向韩信。 他们这帮人是指望不上了,哪怕文章里写了骂人的话,当面念他们也听不出来。 韩小郎君饱读诗书,才学出众,唯有恳求他帮忙把关才能安心。 “诸位功劳莫大,叔叔断不会辱没了大家的名声。” “尽管放心就是。” 韩信云淡风轻地笑着作揖,顿时让众人轻松了不少。 陈庆交代完毕后,就泡了壶热茶坐在凉亭内自斟自饮。 这可苦了英布等人。 “壮士姓甚名谁?家居何处?” “在船上是何职位?” 一名老成的文吏捏着毛笔,温言细语地问道。 英布脑海中思绪繁杂,精神恍惚,根本没听清对方的话。 “你说什么?” “壮士,在下问你姓名。” 文吏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 英布双拳紧握放在膝上,磕磕巴巴答完了对方的话。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额头上己经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入娘的…… 英布暗地里骂了一句,立刻打住自己的口头禅。 这要是不小心说出口被史书记下来,岂不是名声尽毁? 再看其余水匪更是一个比一个不堪。 有的怕自己说错了话,支支吾吾半天吐不出一个完整的字眼。 还有的面色如火烧,额头上大汗淋漓,手臂不住地颤抖。 唯有韩信谈笑自若,高谈阔论、旁征博引,马户一边连连颔首,一边将他的言语整理记叙下来。 约莫大半个时辰过后。 马户和随从向陈庆致辞后,携带文稿离去。 “哎呦……” 英布活动着酸痛的腰肢想要站起来,结果双腿发麻,身体打着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幸亏韩信眼疾手快,一个箭步迈过去扶住了他。 “入他娘的!” “某家出海两年,都没遭过今日这般罪。” 报社的人一走,英布立刻故态复萌,好听的话张口就来。 水匪们也是连连叫苦,同时又担心刚才自己表现不好,写成文章后传扬出去遭人耻笑。 陈庆拍了拍手招呼道:“文稿大概一两日写成,到时候让报社送来给各位过目。” 英布等人异口同声:“交给韩小郎过目吧,我等信得过他。” 陈庆看了韩信一眼:“好,就交给信儿来办。” “先过来喝杯茶,缓一缓神。” 英布口干舌燥,走过去抓起茶杯一饮而尽。 水匪们嬉笑着凑了过来,借机打探朝廷的封赏何时拨付。 陈庆一一作答后,他们又七嘴八舌地问起赐封的田宅。 “尔等若是壮志未泯,还想建功立业,本侯就把田宅给你们落在咸阳。” “若是想当个富家翁,就把基业置在家乡。” “还有一样……” 水匪们样貌骇人,也不知道愿不愿意让父老乡亲见到此时的样子。 “西征军最近占下了月氏故地,水草封美宜耕宜牧。” “各位要是想当一方豪强,本侯可以给你们安排一块地方。” “域外没什么精干吏员,丈量土地也无甚章法。” “说不定一时疏忽,陛下赐的田亩就大了个十倍八倍。” 陈庆意味深长地说道。 水匪们齐齐心动,互相对视。 他们怕的不是自己的样貌吓到别人,而是作为一个男人的难言之隐被家乡父老发现。 到时候就算衣锦还乡,日后也不免遭人暗中取笑。 “侯爷,您让小的们想一想。” “等过两天再给您回话行吗?” 陈庆爽快地答应下来:“都是自家兄弟,你们什么时候想好了本侯再安排。” 水匪们喜笑开颜,不停地颔首致谢。 “英布,你随我来。” “本侯带你去一个地方。” 陈庆突然转头说道。 “侯爷,去哪里?” 英布不明所以地问道。 “有好处,你来就是了。” 陈庆招了招手。 “诺。” 英布带着心中的疑惑跟了出去。 两人并未骑马,因为此处离监禁毛萍、吴敏母女的地方不远。 “听信儿说,你们登岸猎杀海象、海豹时,有白色巨熊来袭。” “是你手执短刃站在前列,与巨熊殊死搏杀。” “那头白熊还在你的肩上咬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