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水浅,船队行驶在中心河道不敢偏离太远。 陈庆放慢了马速,遥遥眺望着船只上来回奔走的身影,忍不住开怀大笑。 “殿下,你看头船上那两个。” “左边是信儿,右边是英布!” “他们远洋万里,成功返航啦!” 扶苏勒住马缰,心情之激动得难以言喻。 在陈庆告知之前,世人从未听说过美洲这个地方,更无从得知它的所在。 当地辽阔的草原、随时可能喷发的火山、成群结队数以千万计的野牛、野蛮蒙昧的土人,这些全都出自于陈庆之口,外人根本无法辨识真假。 但是在今天,真相即将大白于天下。 “某家的兄弟都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都站过来,昂起头挺起胸膛。” “休做那哭哭啼啼的婆娘模样!” “否则便不是某家的兄弟!” 英布看到扶苏在朝着船队作揖,而身边还有人在幽幽地抽泣,立时大为火光,目不斜视地低声呵斥。 “大哥,我等如今做不了你的兄弟啦。” 一名手下眼中泛着泪光,委屈巴巴地翘起兰花指抹着眼泪。 “是啊,大哥,我们不是兄弟啦。” “你就让我们哭一场吧。” “小的心中悲苦实难自抑,眼泪不自觉地就往下淌。” 英布恼羞成怒,压低声音恐吓道:“谁再聒噪,小心某家把你卖到勾栏里,专门伺候那好男风的!一年半载下来,连粪门里的屎都兜不住!” 一帮手下吓得‘花容失色’,立刻挺首了腰身。 “大哥,你也太坏了。” “你不是说要生十几个儿女,过继给我们继承门楣吗?怎么一到了咸阳就要把我们卖到勾栏?” “呜呜呜,若不是听信了大哥的话,我等何至于此。” 英布心烦意乱,却又不得不做出一副威风凛凛的样子,朝着扶苏微笑挥手。 沿着河岸前行了三里多路,船队终于找到了合适的码头登岸。 船板搭好之后,韩信和英布对视一眼。 英布往前歪了下头,示意韩信先走。 “多谢英将军一路看顾之情。” “信必有后报。” 韩信恭敬地行了一礼,才转身往下走。 英布撇撇嘴:你叔叔是权倾朝野的雷侯,我不护着你,即使平安归来,如何向朝廷讨赏? “信儿,快过来让叔叔看看。” “长高了,看着跟我年纪一般大了。” 陈庆伸出手,上下仔细端详着对方。 “殿下。” 韩信先向扶苏行礼,然后又朝着陈庆深深作揖:“信不辱使命,抵达美洲后南下约五千里。补给难以为继后,才调转船头返回。” “前后历时近两年,航程上万里。” “收获大批奇珍异宝,海外良种,献予皇家。” 扶苏搀扶起对方:“回来就好!” “各位辛苦了。” “今日宜春宫摆宴,为众位功臣接风洗尘!” 英布等人脸上没有半分喜色,仅是勉强笑了笑。 陈庆来回扫视了一圈,踌躇地问道:“英布,你身后这些人……就剩这么多了?” 英布咧嘴笑了笑:“侯爷,在朝鲜时还有上百兄弟。” “因为救治不及时,挺过来的就剩这么多。” 陈庆倒吸一口凉气,重新审视着衣衫罩头,藏头露尾不敢见人的二三十名水匪。 曾几何时,在侯府门口的酒肆中,英布带着数百水匪兄弟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扯着嗓子叫嚷要干出一番功业来让世人刮目相看。 他们的音容笑貌,粗俗不堪的叫骂犹在耳边,如今却变成了这般样子。 “英将军,你的手下为何遮住面孔?” 扶苏宽慰道:“本宫想要看看众位壮士。” 英布难为地说:“殿下,他们染过疫疠,身上留下了许多疤痕,容貌……有些骇人。” 麻布包头的水匪黯然垂首,不知何去何从。 英布的颈侧也留了疤,但他为了遮掩脸上的刺印,一向把头发胡须留的相当浓密,因此还看不出异常。 韩信在船上有专门的住所,平时又注意卫生,感染得最晚,痊愈得最早,情况并不严重。 “女子才涂脂抹粉,为悦己者而容。” “好男儿重在文韬武略、建功立业。” “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陈庆说完就走过去掀起一名水匪罩头的麻衫。 “侯爷,不可!” 话音未落,一个形貌可怖的‘怪物’脑袋就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它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暗红色疤痕,上下颌的牙齿己经扭曲变形。 即使陈庆提前做了心理准备,也吓得差点把麻衫给他重新套上去。 “啊!” 码头上的渔夫和看热闹的百姓惊叫一声,吓得西处逃窜。 其余的水匪连忙把麻衫裹得更紧,生怕被别人发现自己丑陋可怕的样子。 “殿下,你怕吗?” “不……怕。” 扶苏努力维持着语气的平静,声音却忍不住发颤。 “微臣也不怕。” 陈庆平复好心情,笑着说:“雪胔白骨满疆场,万死孤忠未肯降。寄语行人休掩鼻,活人不及死人香。” 他拍了拍水匪的肩头,制止了对方包裹头脸的举动。 “尔等寻回了海外良种,让大秦百姓再不受饥饿之苦。” “此功足以万古流芳,青史有名!” “你……” 陈庆发现对方还是失魂落魄的模样,伸手拍了拍他的背。 “你瞧官道上那是什么?” “是……太子殿下的仪仗。” 水匪很快作答。 “那样的马车,你很快就要有了。” “看到上面金灿灿的纹饰装裱了吗?” 陈庆指着马车上的皇家徽记问道。 “看到了,是金子。” 水匪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不过因为一口变形的牙齿,显得十分渗人。 “错!” “那是你父母亲族眼中从未有过的光。” 陈庆继续问:“看到侍卫扛着的是什么了吗?” “是旌旗,小人也懂军伍的。” 水匪飞快地回答。 “错!” “那是你从未挺首的腰!” 陈庆拍了拍他的后背。 “以你们立下的功劳,今后吃不完的山珍海味,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出则香车宝马,入则仆婢成群。” “尔等为何还要这般作态?” “都把头脸露出来,腰杆挺首了。” “各位,你们发达啦!” 陈庆振臂高呼,让水匪的眼眸重新亮了起来。 他们冒着九死一生的风险,遭受无数挫折磨难,为的不就是这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