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赵亦鸾歌二人上车远去,那掌柜的似是碰到了烫手山芋一般,当即喊了伙计来:“快快快,这驴车去集市上卖了,多少不论,赶紧弄出去别留手里就是。” 千恩万谢,这瘟神总算是走了,可是…… 看着手中的荷包,他又生出几分哀戚来,折回客栈烦躁道:“关门关门!今天的生意不做了!” 天杀的,今日应该看看黄历的,不宜开门啊这是! 然而但凡世间事,终归有人欢喜有人愁。反观算得上是颇有所获的赵亦和鸾歌,倒算是不虚此行。 一路回到安平镇,已经是傍晚时分,夜色也已然暗了暗下来。 赵亦派出去跟踪蓝衣女子的那几个侍卫,没有传来什么特别的消息,鸾歌也便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毕竟按照他们如今了解到关于这个女子的消息,她也不太经常出门,倒也算在情理之中。所以赵亦只吩咐人继续盯着,便与鸾歌作别,各自回房歇了。 一天疲累,这一晚鸾歌入眠很快,睡得也极为香甜,到了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精神头也是足足的。 因为昨天在勺元镇提说过的计划,所以今日原本只需要赵亦一个人去西山那边,也变成了鸾歌陪着他一起,去带着他们往事发地点,配合华硕调查刺杀之案。 想起前日里在西山大营中外露的箭术,临出门前,找一还是有几分不放心道:“你说是觉得为难,我可以自己过去。” “没有什么为难不为难的,你且安心便是。”鸾歌笑了小,踩着脚凳上了马车。 赵亦知道她的性格,本就是一个懒散淡漠的人,明明有千百般本事,却喜欢将自己藏匿在人群中,企图成为最不起眼的那一个,就连当初在西山那一次,也是因为被闭赶着不得不出手,但之后便在该接受大家的称赞之时,选择很快的逃离开众人的视线。 而如今却是为了自己的事情,硬顶着这样的不喜前行,也算是为难她了。 但鸾歌既然主意已定,自然不会轻易改变,所以在她上车之后,赵亦也不再犹豫,领队在先往西山大营而去。 望着道路两侧的林木,赵亦又想起鸾歌昨日在勺元镇说过的那些话来。 …… “所以,这仇还是要报,只是我们可以换另一种方式。”少女面带慧黠,有一种成竹在胸的自信。 “怎么换?”赵亦蹙了蹙眉头,想知道还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你先回答我,如果你是苏贵妃,明明知道这件案子是谁干的,还会让自己的儿子淌入这趟浑水中,甚至是争着抢着也要得到这个机会吗?”鸾歌依旧没有直接讲明,而是卖着关子问了个问题。 “如果浮生不是她的人,那么苏贵妃帮华硕争夺这次机会,若是办得好了,不仅仅会夺得好名声,更能卖周扬和西山军一个天大的人情;但是如今浮生是她的人,那么不管这件事情是浮生自己所为,还是她授意的话,就颇有些意思了。”说到这里,鸾歌笑了笑,双手环胸踱步替他分析: “第一种可能:这件事情是浮生自己所为,而苏贵妃并不知情。且不论他和你之间有什么恩怨,又为何要对你下手,但如今既然华硕接手了此事,又不得不办好,那么当他发现最终的一切都指向浮生,会牵扯到自己和苏贵妃,但案子必须要有一个答复时,他会怎么选择? “第二种可能:这件事情是苏贵妃授意——如果是这样,她在知道凶手的情况下,却还让抢了三殿下的机会,自己的儿子去查这件事,很有可能只是欲盖弥彰之法,不想让别人查到自己的身上,以防暴露幕后的自己。而这样一来,又会回到前面的问题——她不会挖坑给自己的儿子跳,最后留下一个无解的疑团两边都不讨好。案子终究是要查出来的,所以这个时候,如果你是她,又会怎么办呢?” 听着鸾歌这般解释,赵亦只觉思路越发清晰。 顺着她的问题答下去,便是:“掩盖真相,然后找人出来背锅,做愚蠢的替罪羊。” “不错。”鸾歌挑了挑眉,复又问道:“那你觉得,谁最后可能,或者说是最合适,做这个替死鬼呢?” “既然他们此行是想卖西山军和周扬一个好,那这边的人自然可以排除掉;而西山的民众又太过普通,没有这样的能力背锅;苗疆巫者倒有可能,但是事关中州和苗疆之间的和平与协调,况且苏贵妃肯定不想别人知道她和巫者有染的事情,所以他们也不敢嫁祸苗疆——这样盘算下来,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层层拨丝抽茧,顺着鸾歌提点的思路而下,赵亦直觉有四个字呼之欲出。 不管是从能力、动机、还是如今的种种形势而言,都太过合适。 最重要的,是就算他们有辩驳的机会,也不会有人愿意相信。 可以说,一旦带上谋刺公侯之子的罪名,那他们就再也摘不掉了…… “没错,正是如今闹得整个西山人心惶惶的西山流寇。” 皓齿明眸,将所有的层层屏障揭开,点出最后的谜底。 赵亦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虽说仍有不甘,但却道出了一句心里话:“虽说此事与流寇无关,但是他们在西山百年,时不时下山扰民,若是能借此将之根除,哪怕至少给他们一个教训,好歹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是好事,却也不见得是好事。”鸾歌笑了笑,赵亦到底还是有良善纯真在内,不似那些浸淫官场的老狐狸,“你想想看,当初刚来西山的时候,是怎么跟我说西山军存在的原因的?” 不等赵亦开口,鸾歌已然敛却笑意,换上了一副认真郑重的神色,毫不避讳地与他直视:“你说过,西山流寇百年难除,所以当初用以抵御东南倭族的大军中划分出一部分来镇守西山。如果这件事情扣给了流寇,那么这一战是必不可少。可是如果真的将流寇铲除殆尽,那么周扬的存在,就已经没有了意义。如今四方暂平,最大的可能就是重新将西山军归并到东南军中,试问你是周扬,可会甘心?到头来,不仅没有讨好周扬,反倒会让他厌恶起来。 “所以我敢说,如今流寇的异动,定然有浮生在其中做了什么的原因;而华硕打着的主意,定然是借此将所有的罪名推给流寇,再有浮生出手相助,重创之以给教训,但却又不会逼到尽头,断了周扬的路。这样一来,最后不仅完成了此行陛下交托的差事,卖了周扬和你安国侯府一个人情,更可以夺得重创流寇的好名声。” “一石三鸟,他倒是打得好算盘,居然连小爷也算计了进去。”赵亦冷哼一声。 他生平最恨别人利用他算计他,更别提这个人还是他最讨厌的华硕。 “所以,这个便宜不能让别人来捡——”望着赵亦,鸾歌看向他的眼神中满是坚毅:“既然让你做了这么一个饵,自然不能还让你赔本欠他的情。如今我们要做的,不仅仅是分一杯羹,而是付出了多少,便要拿回多少——或者说,更多。” …… 昨日的对话言犹在耳,让原本只想着今日照惯例,将当初在大理寺说过的那些话再次讲一遍,由着华硕自己去头疼,去漫无踪迹的查。 可是自从鸾歌说了那些话,他心中的不甘与欲望,还有一种近乎尊严的东西被激发而出。 如果华硕真的是打着这种心思,想要欺负他不知道是谁人所为,让流寇来背这个罪名,包庇了凶手却还想要让他心存感激,那如今他的算盘可就算是打错了。 戏,他可以陪着演;流寇,他也可以出力整治;但是最后的便宜,不能让华硕一个人捡了。 朝阳新生,越过东方林木梢头,投射在四方原野。 元宝随身跟在赵亦身边,无意望他那边敲了一眼,总觉得自家的主子,好似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不知道是因为逆光的原因,显得棱角分明如刀削;还是因为这几日赶路,顶着夏日的太阳,肤色化作古铜的刚毅。 一路无言,很快便到了西山大营。 早就有人前来报信,而前日周扬与华硕已经亲迎过一次,这一次来的人,就变得随和多了,正是当初在西山边境接应他们的熟人,吴征。 看到赵亦身后的马车,吴征有些楞,没想到这安国侯世子竟然这般看重这女子。 在路上的时候伴随马车跟前便不说了,后来到了西山,更是为了这女子一道住在了镇上,如今出入随性哪怕是办正事竟然也带在身边。 但是前日小比那种场合,周扬见此也没说什么,作为一个小小的统领,他自然也是不好开口闲言。 更何况,从这姑娘一手好箭术来看,到底真如安国侯世子所言,是他身边的医师,还是随身的护卫,谁也说不准。 “世子爷请随下官来,二殿下和将军已经在主帐内等候多时了。”伸手作邀,吴征乖觉地不多言语,眼观鼻鼻观心地领路。 赵亦在这里曾经呆过两个月,对这里自然并不陌生,去主帐的路也很是清楚,所以在吴征安静带路的时候,他选择的是给鸾歌介绍各处。 听着赵亦似观光一般,将这军事重地当作景点介绍,吴征欲哭无泪,但却又什么也不敢说,只得认命的听着。 鸾歌随着赵亦所指而看,然而转过视角的时候,却似是看到一抹粉色。 她不由眉头微蹙,朝着那个方向走了两步,可是那蓝色却似是昙花一现,再也不见。 “怎么了?”赵亦开口问道。 “那边是什么地方?”鸾歌指着左手边的某个方向问道。 “那里?哦,那是休息的地方,不过主要是诸位军中颇有身份之人的帐篷,将士们的在外面一些。”赵亦解说道。 “不是,我是说,那帐篷在往远一些,约莫有十丈左右的距离。”鸾歌说的很准确。 纵然那一眼似是恍惚,可是她相信自己的视力,不相信那只是错觉。 而这话听在一旁的吴征耳中,想起那一日比箭之事,只觉但从这女子的视力及对距离的把握程度来看,能射出那般精准的三箭也是不无道理的。 “再远的话,应该是营里做饭的地方了。”赵亦答道,然后问她:“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望着赵亦,鸾歌突然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讲,可是念及一会儿就要见华硕等人,她终究打断了不决,小声道:“我好像看见了一个女子。” 这话刚一出口,赵亦还来不及思量,便听吴征拍掌赞道:“鸾歌姑娘果然好眼力!在下实在佩服!佩服!” 鸾歌这才想起旁边还有人,但是这已经不是关键,主要是吴征这话全然不似反语,她不由带着几分愕然与赵亦对视一眼,然后急忙开口问道:“敢问吴大人这话是何意?” 看着赵亦同样疑惑不解的神色,吴征解释道:“世子爷和姑娘有所不知,贵妃娘娘仁善,知道夏日里咱们西山大营各种蚊虫多生,极为容易传播病症,因此派了身边的人婢女,给咱们西山将士送来了新制的药物。如今琉璃姑娘正在那边教医官如何熬制药物,只怕你刚才看到的就是她了。” “琉璃?”鸾歌念叨从吴征口里道出的这个名字,只觉得很是熟悉,但是却又想不起来自己是在哪里听到过,一时之间,竟有些许迷茫出神。 赵亦见她如是,知道这是她正在想什么,便也不打断,只等着她思索结束。 但是这样一来,却急坏了旁边的吴征。 看着眼前这两个活在自己的世界中的人,他开始后悔自己刚才说太多话。 可是瞅着时间慢慢过去,无奈之下,他只得搓着手,带着几分尴尬道:“世子爷……那个,殿下和将军还在营中候着您呐,您看是不是……” 若是搁在平时,只怕赵亦会直接回绝一句“等着就等着!”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权衡之下,他拉了拉鸾歌的胳膊道:“一会儿再想吧,我们先去主帐。” 而这个时候,回过身来的鸾歌也才注意到自己方才的行为,于是连忙开口向吴征道:“统领见谅,鸾歌失态了,我们快走吧。” 步履加快,可是鸾歌的脑海中依旧在回想着这个熟悉却又始终记不起来的名字。 直到正要踏入主帐的那一瞬间,她才幡然明白! 她终于记起来,这个名字在哪里听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