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高目阔,往鸾歌所指的方向望去,赵亦正瞧见繁木森森,但其中一条在日光下白晃晃的道路,却比起这满目喜人绿色更加让人移不开眼。 “果然是他!”看着眼前这一幕,就算有千万种理由,这件事的始末也不会再被改变。 否则,这世上哪来的这般巧合? 先是生怨在前,后来又行于同一处,再后来更是占据了最利于行凶观测的地点,更有行凶的手段,种种证据在前,条条指向浮生,又哪里再有回旋的余地? “我们去林子里,如果真是他所为,以他的自傲,定然不屑于去磨灭所有的痕迹,定能找到更多的东西来。”鸾歌眯了眯眼,提气而起,从窗户飞身而下,直直往不远处的密林中窜去。 “我去这边,对面你去看,注意别走太远,小心为上。”路两侧都有密林,刚落地的时候,鸾歌便已然分配好任务,窜向了自己选的那边。 两个人分开找,确然会比凑在一起寻找要省时的多,赵亦遂没有任何异议,也进了道路另一侧的密林当中。 盛夏的丛林当中,虽说林荫遮蔽,但仍旧有无数聒噪知了在嗡声长鸣,嘶吼着这时节的燥热烦闷。 脚下是常年累月积攒的树叶,踩上去略带着些许松软,迎着从顶上树叶罅隙透下的日光,落成斑驳的星点。 无暇去顾及此间种种,鸾歌将腰间的长鞭握在手中,生恐有什么看不见的地方躲着虫蛇之类,总是会在行走之前先在地上扬鞭,以尽快适应环境。 鸾歌一步步地向里走去,注意察看着脚下和周围,然是偌大的林中竟似乎从来与世相隔,没有半分痕迹。 苦寻无所踪迹,鸾歌不由沉吟,慢慢蹲下身来拈起一片树叶。 手中的落叶大多绿中透黄,看来是因为在曾经的雨夜被风雨击落,而铺就一地,非是自然地因为时节的更替而变换凋零。 看来,或许那可能会留存的痕迹,都已然被这一地的枯叶掩埋。 念及于此,鸾歌站起身来,指尖轻拈,便有金色微光逐渐泛起,像是金色的阳光坠落在她的指上。 左手在空中划开一道圆圈,鸾歌伸掌轻托,将这个逐渐泛出金色的圆环捧于掌心。 然后在它光芒极盛之时,推往上空,便见那金光霎时间向着四周散去,仿佛穿透林叶的阳光,也似凌厉却又内敛的惊风。 一时之间,原本只有树叶从地上轻轻阖动的丛林,此刻竟然飞叶漫天,齐齐地飘舞在空中。 但这也只是一打眼瞧上去的错觉,因为只要仔细查看,便会发现,这些落叶竟一直不曾坠落。 与其说是风来黄叶纷纷下,不若说是它们全似漂浮于空中,像是被眸中力量牵引,陷入了谜一般的静止之中。 看着如今已然现出地表草木的丛林,再没有了前面那些遮挡之物,鸾歌开始仔细查看起来。 以路为界,路南是鸾歌所在,而路北则是赵亦进入的丛林。 与南林中这般惊奇景象不同,赵亦则是在很规矩地在其中探寻。 从方才那间窗户的角度来看,如果他是浮生,最好的下手位置定然会是在自己目之所及,却又尽量离客栈和镇子远一些,所以他已然大致确定了那人出事的地点。 因此东西向更多的丛林可以暂且不去考虑,他已然以那一点为中心,自我划定了一道宽约两丈的南北向条状搜寻区域。 所以相比起鸾歌来,他的工作量已然少了很多。 用剑鞘在地上拨动着落叶,但他的视线则更多的放在了周围的树木和其他植物之上。 按照那小二所说,那外乡人一直是一个人走路,直到出事的时候,也仍旧是一个人。 纵然雨夜昏黑,可是惊雷之下那般宽敞的道路上突然从旁边窜出一个人影来,定然不会不被发现。 而已浮生巫者的身份,所以赵亦猜测,他定然是用了驭物之术。 所以他的搜寻重点,放在了类似与藤曼与极为柔软的物事之上。 当然,还有一点,是因为他觉得很有可能被用来害人的东西,乃是苗疆的散形烟,所以那些周围明显空落很多的地方,也是他观察的重点。 蝉鸣依旧,二人仍旧在苦心搜寻,忽然之间,鸾歌发现自己腕上的珠串发出了一瞬的光亮,但也只是瞬间,便被压制下去,似是不甘地闪了闪,却最终屈服。 怎么会这样? 她蹙了蹙眉头,可是霎时间便明白了其中的原因。 这珠串乃是上古神兽的丹朱凝聚,虽有神兽之名,但那时大抵是嗜杀的凶兽,对于生灵精魄之类的东西极为敏感,甚至有极度的吞噬欲望。 而凤凰神鸟从来便有守护之力,虽逐渐式弱,但却依旧凭借当年的魄力,压制着这九大凶兽的魔性。 所以方才乃一瞬,定然是源自最初始的制衡。 想明白这些,鸾歌略松口气,紧接着便化作更大的欢喜。 如果说这周围有新鲜的生灵精魄,那是否意味着,那人真的是死于此地?! 鸾歌迈步往前而去,果然,不多时,便在地上发现了一块碎掉的条状布料。 她捡起这已经半掩在土中的布条,很快便分辨出这乃是农家之人最常见的粗布衫纹,还是那种男子的款式。 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也有可能是其他人掉落的也说不定。 就在她准备顺手将那块布条扔到旁边的时候,忽地,她瞧见了旁边树木最接近泥土的地方,出现了似是绳索却又不是绳索的勒痕,仿佛铁丝从小箍在幼苗之上,等到幼苗长成参天大树,那勒痕却是恒久存在了。 鸾歌蹲下身来,仔细地看着那道勒痕,却看到棕色树皮退去后雪白的树芯,纵然沾染着褐色的泥土,却依旧不能改变它们乃是最近才形成的事实。 像是有什么缺口在瞬间被打开,一切逐渐明了。 鸾歌很快便在旁边的几棵树根部也发现了同样的勒痕,跟着那勒痕往外而去,正是她刚进来的道路,而往里再走,却最终消弭在一处空地。 看着眼前很明显比其他地方松软许多的泥土,鸾歌再次蹲了下来,从那松土当中往外抔了几抔,便看到琐碎的条状须根,很明显是这里曾经种植过什么植物,却在最后被人全部连根铲走。 从那些在济世堂辨识草木药材的时日获得的经验来说,她几乎可以肯定,方才那树木根部的勒痕,便是这中藤曼植物柔韧的长茎所为…… 她慢慢站起身来,抬手重新在虚空画圆,那曾经散出四周的金芒被她重新拢于掌中,化作掌心一点没入其中。 而漫天悬浮的飘叶也在这个时候,飘飘然往下坠落,仿似秋风突来,便惹枯叶。 而在这树叶漫天飞舞的林中,鸾歌重新看着手中那差点扔掉的布条,看到了同样那种类似锯齿状的边缘裂痕。 “你也发现了?!”看到几乎和自己同时走出来的鸾歌,赵亦面上有着不掩的欣喜。 “我在林中找到了这个。”鸾歌摊开手掌,正是那条半边染土的布条,和几根已然开始变干的藤曼须根。 “看来那些树干根部的勒痕你也发现了。”赵亦不掩自己的欣赏,暗道鸾歌果真有着和那些凡俗女子不一样的聪慧。 只不知他若明白鸾歌是用了什么法子,会是怎么样一种反应了。 看着鸾歌拿出腰间的荷包,将布条和须根放了进去,赵亦不由问道:“现在基本可以肯定是那个叫浮生所为了,你想怎么办?” “等。”鸾歌的回答言简意赅。 “等?等什么?”赵亦有时候觉得鸾歌的想法很简单,有时候又觉得这个人会让自己完全猜不透。 “等他来主动找我。”鸾歌重新系好了荷包,抬起头望向远处。 “……你怎么肯定他就会来找你?”虽说不想和鸾歌抬杠,可是赵亦着实觉得鸾歌这句话有些茫然自信。 尤其是她将这些算是证据的东西妥善收存,在赵亦看来便已然有些天真了。 “你要知道,大晋有律法在先,不会私自处置苗疆之人——这是中州各国千百年来与苗疆达成的一致认知。”赵亦抱剑而立双手环胸,伸了伸下巴指着她腰间的荷包道:“所以就算你有了这些证据,真的落实了他的罪名,官府也无法治他的罪,最后还是得交由苗疆那边处置,那个时候,无异于放虎归山,更没有讲道理的可能了。” “谁说我要让官府治他的罪?”鸾歌挑了挑眉,“且不说他身后有苏月翎这么一个人,就算是他自己,连你这样的身手他都不在话下,又有谁能真正的制裁他?这件事情,虽说他杀人有过,但也是那男子心术不正不该在先,换做是我我也会教训一二,别人怎么做,自然也轮不到我去置喙。” “那你收拾这种东西做什么?”赵亦觉得莫名其妙,连带着心中的强制自己抑制的薄怒也带了出来。 “那你陪我一起来查这件事情又是为什么呢?”鸾歌反问道。 不是故意驳斥,而是真的疑惑而问。 看着鸾歌诚挚而非戏弄的双眼,那对凤眸中似深海般幽静的沉寂让他霎时清醒。 方才的种种情绪一扫而空,赵亦只得老实道:“我陪你一起来,本是为了调查清楚当初苍狼与我的事情,是不是都与他有关;至于查这件事情,完全是因为中途遇到,生出了几分兴致,又恰好与他有关,所以想要弄清楚到底是不是我如心中所想。” “我的目的跟你一样。”鸾歌呼出一口气,望着他道:“如今看来,你当初在西山的时候,他已然在这里了,所以在你心中,他也有嫌疑;而因为苍狼的事情,比起西山军中顾旸那几个小子,你觉得他的可能性更大对不对?” 赵亦没有说话,但是面上和方才一样的烦躁却又逐渐显露,鸾歌明白自己并没有猜错他此时情绪不稳的原因。 所以不等他开口,又继续道:“但是正如你方才所言——中州各国与苗疆巫族之间约定俗成的规矩,没有人能够打破,就算是你公侯世子的身份,也不能够,所以你觉得不甘心,也觉得我这样做都是无用功对不对?” “你……”赵亦猛地抬头,似是想要看穿鸾歌一般盯着她,却在对上她无所畏惧的坦然之色后,最终化成一声叹息:“我咽不下去这口气……” “所以,这仇还是要报,只是我们可以换另一种方式。”鸾歌倏忽绽笑,似是雪地清莲,扫尽所有阴霾尘埃,但是其中的慧黠与诡秘却让人不由期待。 …… 既然事情已经办妥,再没有在这个地方继续停留的道理,所以二人很快便到了先前落脚的客栈。 那掌柜的好容易发现这两人凭空消失,不知道哪里去了,正暗自庆幸,却不成想这两个衰鬼又回来了,只得哭丧着一张脸,开口准备求饶。 “行了行了,赶紧别这张脸了,小爷瞧着霎是心烦。若真是想要拆了你家客栈,哪里还能留它到这个时候?”纵然方才听了鸾歌的主意,赵亦心中的愤懑稍有缓和,但如今看见这掌柜的这样还是不耐。 这掌柜的一听这话,念及方才这二人闹事的时候,分明只是掀了一张桌子,想给自己一个下马威罢了,谁曾想自己居然还真的怕了这俩纸老虎,登时就有些后悔告诉了他们那些事情。 鸾歌冷笑一声,将腰间的长鞭放在桌上道:“掌柜的是聪明人,只是这心思太活泛了,可不是什么好事,若真想要在刀刃上试一试,那就尽管来。” “不敢不敢!女侠说的哪里话!我们小平民百姓的,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不敢做,今日也什么都没有看见。”那一声威吓震得掌柜冷汗连连,忙不迭赔礼道歉。 鸾歌也并非是想故意为难与他,遂道:“掌柜的既然这般客气,那我们也不好意思不仗义——先前将你店里的东西砸了,是我朋友的不是,外面我们买的那辆驴车,就权当做补偿送与掌柜的。不过,我们还有两个条件。” “您说您说!就算是一百个我也答应您!那驴车我们也不好意思收,您不用这样,真的不用这样。” 说来也是,这二人来路不明,还满身匪气,他们的东西自己哪里敢收? 万一要是偷抢来的赃物,不得将自己一块给倒腾进去了? 他又不傻。 “放心,那是我们明码标价买来的,从现在开始任你处置。”鸾歌似是猜出了他的心思,直接戳破,然后又道:“至于这两个条件呢,一者是如今外头晒得慌,还请掌柜的帮我们去雇上一辆舒适的马车,这是资费——” 掏出银子放在桌上,鸾歌面上含笑,又继续道:“至于这第二件事,则是为了掌柜你——若是方才那人回来找你,你也不必瞒着他你说了什么。只是将这件东西转交给他,我可保你平安无事,不然,出了什么事情,你自己担着。” 敛却笑意,鸾歌放在桌上的第二样东西,正是方才那个系在腰间的荷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