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敦煌围城的高车人根本没有防备,就连统帅左贤王伊匐此时都不在敦煌城下,伊匐此时正带领部队巡视玉门。 高车人的组织度本来就不高,他们一开始想要依托营地的高车防御死守,但是却接到了骑兵扔来营地的火把。 火焰点燃了这些高大的马车,一辆车接着一辆车燃烧起来,高车人不得不离开浓烟滚滚的营地。 这种战斗具甲骑兵没有作用,苏泽没有将他们派上场,而是让侯景带着游骑兵在营地下风口等待。 从营地中逃出来的高车人手无寸铁,自然成了游骑猎杀的对象。 苏泽策马在土丘上,用千里目看着战局,头顶上的猎鹰飞翔,绕着着火的营地盘旋。 血染长河,焦尸遍野。 这就是残酷的战争,一将功成万骨枯,功成名将身后又何止万骨。 但是回望敦煌,若是没有自己的支援,敦煌城破后的惨状要胜今日数倍。 当站上战场之后,怜悯就是最奢侈的情绪,唯有胜利才能继续活下去。 收起这些杂乱的思绪,苏泽再次看向系统提交的各项数据。 说实话苏泽对这场仗并不满意,在如此突袭和优势的情况下,一直到了黄昏才算结束战斗。 但是苏泽转念一想,翻越当金山口又奔袭敦煌,能有这个表现,无论在什么时代,都算是一等一的精兵了。 这是苏泽的家底,基层军官中小半都是苏泽积攒的蓝绿色随从,又在各种【军事建筑】中反复训练,用远高于州郡兵待遇厚养出来的。 看着不远处的敦煌城,无论如何此战是胜了,只要能得到敦煌,一路上的代价也就值了。 —— 日落前战役终于结束,苏泽正在通过系统查看战果。 苏泽击溃了围城的军队,俘获了敦煌城附近的畜群。 苏泽让李存真举着自己的持节,坐上吊篮进入敦煌城,敦煌城守将令狐虬核对了信物后,立刻下令打开城门,迎接苏泽进城。 但是苏泽却没有进城,而是让大军城外甘泉河边上驻扎,将令狐虬等敦煌守将请到了城外。 令狐虬终于见到了这位传说中的苏将军。 苏泽坐在营帐中,军官们穿梭其中,各种军务都被递交到苏泽的案头。 苏泽迅速处理完公务,又命令厨子宰杀高车人的牲畜准备犒赏全军。 令狐虬进了帐篷后,苏泽非常热情的迎接上来: “苏某听说,若不是令狐军主誓死守城,敦煌城早就破了,我大魏能有令狐将军这样的忠臣,真是幸甚!” 对于令狐虬这样的人,苏泽自然是非常欣赏的。 忠诚是非常重要的品质,令狐虬对大魏忠诚,也就意味着只要苏泽还是大魏的护羌将军,那令狐虬就不会背叛他。 而在乱世中,能够坚守孤城的将领,就算是能力有所欠缺,也绝对是可以托付后方的。 毕竟大部分时候,守城只需要守成之才就行了。 苏泽如此重视令狐虬,也让令狐虬有些感动。 他这样的出身,在北魏的体系中,就突出一个不上不下。 令狐家在敦煌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五凉时期。 前凉时期,令狐虬的祖先令狐亚,凭借出色的外交才能,说服王模把天子之剑送给凉公张轨,并委以陇西“征伐断隔”之事,张轨得以称霸河西。 李暠建立西凉时,以令狐溢为右长史,令狐迁为晋兴太守,令狐赫为武威太守。 不过自从孝文帝勘订姓氏后,令狐家这类地方性豪强,基本上就断绝了上升通道,从凉州的文武兼备的士族,逐渐堕落成军主豪帅这个阶层。 不下,就是说令狐家在敦煌地区还有很大的影响力,每一任敦煌太守也都是拉拢他们家族来统治敦煌。 不上,就是无论怎么努力,这辈子也就是敦煌的军主豪帅,再也没有晋升的可能。 苏泽将令狐虬引入座,然后虚心的问道:“我军刚翻越祁连山,对河西的事情也不了解,还请令狐军主教我。” 听到这里,令狐虬连忙站起来,恭敬的对苏泽行礼:“苏将军乃是我大魏柱国名将,我区区一个边郡武人,又有什么能教将军的呢!” 在场的敦煌军官们,都一脸崇拜的看着苏泽。 祁连山是河西的圣山,所谓河西走廊,这条狭长的走廊,就是沿着祁连山而成。 祁连山上的冰雪融化,化作河流进入河西走廊,滋养了这片地区,形成带状的绿洲,这才有了敦煌、张掖、武威这些城市。 苏泽竟然能够带人翻越祁连山! 在敦煌人眼中,苏泽所带领的军队已经是天兵了! 但是苏泽还是说道:“我不熟悉河西地理,还请令狐军主给我讲解一二。” 苏泽都礼贤下士到这个地步了,令狐虬只能说道:“那卑职只能班门弄斧了。” “将军,敦煌之围已解,但是高车人的军队还在玉门关附近。” “此次带兵围困敦煌的,是高车左贤王伊匐,他此时的王帐也在玉门。” 苏泽点点头,围城的高车人如此不堪一击,和他们的主将不在也有关系。 其实苏泽最好的办法还是乘胜追击,立刻赶往玉门击溃高车主力。 但是现在的情况是,翻越当金山口的人马损失不小,特别是骑兵战马损失很大,急需要补充战马才能恢复战斗力。 河西走廊之所以叫做走廊,就是因为整个河西太长了! 从敦煌到玉门关,在地图上不远,实际上骑兵也要走五天。 苏泽从西平城出发,抵达当金山口后翻越山口,也用了足足三十天时间,现在整个军队都已经非常疲惫了。 所以苏泽才决定先在甘泉河边上休整,从高车人的战马中挑选良驹补充进军中,处理高车俘虏。 令狐虬继续说道:“苏将军,玉门和中原关隘完全不同,守玉门靠的是水。” “水?” 令狐虬说道:“玉门以南是祁连山,以北就是连绵的戈壁大漠,无论是行商还是行军,都必须要在玉门补充水,所以才有玉门关。” 苏泽点点头,玉门和潼关这种占据了山川之力,本身就是重要通道节点的关隘不同,这座关周围并没有高山,也没有天险,但是就靠着控制了水源,玉门同样是天下险关。 如果不攻破玉门,大军就无法补充水,对于古代军队无疑是致命的。 绕过去?从玉门往北都是戈壁荒漠,寸草不生。 玉门关的防御在明代还得到了一次加强,大明在玉门关以北还修建了嘉峪关,把戈壁绕行的路都给堵上了。 但是玉门关同样也有一个问题,因为守玉门关需要控制水源,所以必须要大量军队来防御。 唐代在玉门关驻军玉门军,全军上下足有七千人,这其中就算是包含了随军家属,那正规军也有两千。 玉门失陷的一个原因,就是因为凉州不愿意派兵守玉门,所以才被高车人钻了空子。 明白了玉门关的情况后,苏泽也知道了伊匐为什么要亲自巡视玉门,对高车人来说,比起围攻孤城敦煌,守卫玉门堵截凉州的援军才更重要。 苏泽明白了玉门的局势后,虚心向令狐虬问道: “令狐军主的军策是?” 令狐虬立刻说道:“卑职的方法,就是一个‘困’字,凉州兴兵在玉门东,我们行军在玉门西,玉门绿洲的承载能力有限,虽然有水源但是粮食不足,只要困住高车人,他们早晚就会投降。” 苏泽看向令狐虬,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啊!这令狐虬肯定是有什么私人恩怨在里面,自己被高车人围困了几个月,现在也要去围困高车人。 但是仔细想想,令狐虬这才是最好的方法,只不过现在还有一个问题,这个两面围困的办法,还需要凉州那边也发兵配合才行。 令狐虬看出了苏泽的想法,他主动请缨道:“卑职可以携带水囊穿越戈壁,前往张掖报信,请求元刺史发兵。” 苏泽点头说道:“善,那就请令狐军主立刻启程,等我军休整完毕,我们就前往玉门拖住高车人。” 两人相谈甚欢,这时候苏泽才发现,最应该出现在军营中的那个人竟然没来。 “元郡守呢?” 令狐虬尴尬的说道:“敦煌城之围解了之后,元郡守认为是自己虔诚感动了佛祖,才有将军神兵天降解救敦煌,于是。。。” “于是什么?” “于是元郡守舍生寺庙,剃度落发作了沙弥。” “什么?” 苏泽已经知道南北朝这帮人的离谱程度,但是也没想到会这么离谱。 老子带兵翻山越岭解救敦煌,你元荣这个敦煌郡守不来劳军感激,竟然觉得是自己念佛抄经的功劳? 还搞什么舍身寺院,你搁这儿s梁武帝呢? 不对,萧衍第一次舍身同泰寺是公元527年的事情了,看来萧衍才是学人的。 苏泽面色古怪的问道:“元郡守舍身佛寺,那敦煌的事情怎么办?” 令狐虬无奈的说道:“以往都是下面的人代理,以往敦煌无事也都能过去,等几日后城内官民凑钱,再将元郡守赎出来就行了,赎身的钱就被用来建设城外莫高窟。” 好吧,寺院经济形成闭环了,这位元荣郡守也是深谙互联网打法。 “如果不赎出来呢?” 令狐虬的表情更古怪了,他说道:“不赎出来,那就继续做沙弥呗。。。” 苏泽点头说道:“那就行,就让元郡守一心向佛好了,令狐军主返回城内,让郡守府把公务都送到我的帐篷,敦煌事务由我来处理。” 令狐虬想要劝阻苏泽,这样做与制不合,恐怕遭人非议。 但是想想郡守都舍身寺院了,好像苏泽这么做也没什么,而且他才解救敦煌城,声望正隆,交给他处理政务反而更好。 一想到这里,令狐虬也只能叉手说道:“唯!” 既然元荣都舍身做沙弥了,苏泽也懒得再见他,接下来他一边派人探查玉门的情况,一边处理敦煌的政务,接见当地的豪族和高昌甘凉西军的代表,一边恢复军队战斗力,补充整编军队。 对于围城的高车人,苏泽对军队执行了每队抽杀一人的政策,剩余的高车士兵则被苏泽分给了敦煌城内的军主豪帅,让他们押送这些高车人去当金山口修山路。 后世唐和吐蕃争夺河西的,吐蕃大论尚绮心儿能领兵七千,完好无损的越过当金山口,那时候吐蕃肯定是修了路的。 只要将这条路修好,那河西和河湟就多了一条道路,无论是商路还是行军,这条路都有巨大的作用。 等修完路后,苏泽还准备让这些高车士兵在当金山口南北修建石堡,就可以彻底控制这条通道了。 至于这些高车人的家属,苏泽也不客气,赏赐给自己的士卒和守城有功的将士,而高车的畜群也都被苏泽给吞下。 六镇的底层部落,就是北魏历代猛男皇帝从草原抢回来的,这些人口正好可以带回去充实西海郡。 南北朝的法则就是如此,甚至能给人为奴都算是幸运了,和十六国时期动辄搞大屠杀相比,北魏都算是文明进步了。 —— “什么!苏泽的援军翻过了祁连山!解了敦煌之围?我们在敦煌的军队全军覆没!?” 接到了这个消息的高车左贤王伊匐,差点一下子昏了过去。 敦煌留下的是偏师,但是他的族人和牲畜大部分都留在了敦煌。 玉门关挤了七千人,这些人马要吃喝,就靠着玉门这点资源根本不够。 最重要的是,自己归路被断,一旦让军中知道了这个消息,怕是立刻就要军心不稳。 一想到这里,伊匐立刻说道:“来人!将这个妖言惑众的家伙堵上嘴斩了!” 接着伊匐又让亲信派出斥候,到军中镇压传播消息的人,禁止讨论敦煌的事情。 但是伊匐也知道这样的消息瞒不了多久,他只能先稳定住军心,然后再想突围的办法。 伊匐也很清楚,军队才是自己的根基,只有稳住军队,是战是降,他才有选择的机会。 接下来的日子,苏泽没有急攻玉门,只是派遣游骑切断狙击了伊匐派来打探情况的斥候,然后就带领骑兵在玉门附近绕行了一圈,展露了军容后又撤回敦煌。 伊匐松了一口气,苏泽没有急着和自己决战,看来他的损失也不小,也没做好准备。 但是他也清楚,玉门附近的绿洲根本养不了这么多的军队,而苏泽背靠着敦煌补给,结果势必是苏泽越来越强,自己越来越弱。 可战又打不过,拖又拖不起,伊匐也陷入到纠结中,只能退回玉门关等待机会。 —— 洛阳城中,陈留公主府上。 一名黑衣女子走过长长的公主府回廊,侍女们纷纷让开行礼,这是公主府新晋的女史,深的陈留公主的信任,每日都要召见。 【普通的女闻报司使】,是苏泽介绍给陈留公主的随从,在苏泽离开洛阳后,陈留公主发现她非常的好用,就将她征为公主府女使,负责处理一些公主府的事务。 陈留公主治府森严,府上犯错的人都会被她公开责罚,但是从来都是就事论事,在责罚之后依然会重用,如果立功还会被赏赐。 光是就事论事这件事,就已经超过了这洛阳九成九的王府公主府,无论是贴身侍女还是府中的侍卫,都愿意为陈留公主效死。 府内的一些老嬷嬷,都说陈留公主有其曾祖奶奶,也就是大魏文明太后,孝文帝奶奶冯太后御下的风采。 “殿下,晋升苏将军的诏书已经发往河州了。” 陈留公主微微点头,她对苏泽的“投资”可以说是不计成本,不仅仅是游肇,尚书台几名能够对苏泽升迁产生影响的尚书们,她全部都准备了重礼,虽然最后只是游肇的建议发挥了作用,但是政治就是这样,冗余的投资只要有一点产生回报,整个投资就不亏本了。 陈留公主慵懒的问道:“宫里有什么消息吗?” 女史低头说道:“骠骑大将军的儿子李神轨,近日往返禁中的次数多了,前些日子还留宿宫中。” “宫内有消息,太后欲授李神轨武卫将军,给事黄门侍郎。” 黄门,就是分开外朝和内朝的宫门,因为涂成黄色而为黄门。 黄门侍郎就是负责黄门的官,因为办公地点在内朝,所以是门下省职位,在北魏尤贵。 陈留公主没忍住笑出来说道:“武卫将军也是杂号将军,给事黄门侍郎可是门下官,只可怜我那苏郎在边塞打拼,还不如李大将军的儿子在宫内伺候太后,早知道如此他就不该外任河州了,以他的本事我那皇嫂肯定给他加官。” 绿珠对于陈留公主的虎狼之言也已经免疫了,女史也是专业的白鹭使者不苟言笑,闺房内沉默了半天。 陈留公主只觉得无趣,苏泽离开洛阳后她连个好好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将这个消息发往河州,李神轨得宠,怕是宫中要生变数了。” 520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