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的毫不迟疑，凌壹盯着合同，犹豫要不要拿，头也没抬问：“我怎么开门。” “拉就行。” 转眼屋里没了人影，说是下班，里头也没人出来，这种地方可能有别的电梯。 凌壹站起又盯了一阵，抄起合同叠到电脑上一并抱着往外走，临门回头看，窗外又一只鸟飞过去了。 他嗤了声，伸手去抓住门把手，大力握了一下才往下压。 “咔哒”一声，毫无凝滞感，这锁没问题，先前是人特意锁上的。 前脚走出去，后脚门再次锁上，联想到门框上吊着的监控，也不好去试还能不能再打开。 人下了电梯，走出楼栋正门，四周行人车辆环境音汹涌而来，手机信号恢复满格，竟然有种恍然隔世感。 看了下时间五点半，正是市中心晚高峰期，自动驾驶连个超车都不会，估计要在路上堵成狗。 犹豫间环顾了一圈，商业区还得过两条街道，即使天边太阳已是橘红，七八月的天气仍然让他这个坐惯了空调屋的人很难熬。 想想只能爬到了车上，设置好终点随便导航慢慢开。奇怪的是早上和中午一到车后座就想睡，这会居然半点困意都没有。 那一篮子草莓在脑子里挥之不去，就好像早上真的出门在超市里买了草莓，洗干净，水汪汪的放在沙发一侧。 自个儿没吃完，也没放进冰箱，就离开了。 他仰躺着举起手，细细看着掌心指尖，没有任何痕迹。 忍不住去摸头上，没有伤口。 百思不得其解，想过一阵翻身爬起打开手机里的美鲜app，输入草莓搜索，果不其然，连这上面都只有草莓干卖。 他看一旁电脑上面的合同，好像只有这玩意儿才能证实今下午的经历真实存在，即使他还没仔细看过里面内容是什么。 伸手从车载冰箱拿了罐高浓度咖啡出来打开，音乐调到快节奏频类，走走停停好一阵，仍然觉得世界有一种被割裂的荒诞感。 有人将几百万戴在手上，有人为了几块钱倒在路边。 高楼大厦里灯红酒绿，断壁残垣之间哭声震天。 他倒不是个圣父，只是常常会因为这些事，陷入一种虚无感里。 凌家家境不算好，但是户口本不错，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虽然幼时丧母，好在爷爷奶奶辈身体康健。 相互帮持下来，加上自身智商没有缺陷，凌壹幼儿园一路到现在顺风顺水。 顺风顺水是一个普通人一生的最高奖励，至少可以预见，他这这辈子，只要不赌和抽，那就基本没有生活经济风险。 时代发展到这，机会已经不多了，能当个好用的“轮子”起码要比淘汰的马夫好些。 真能拿到那笔两百万签字费，肯定值得疯狂两晚上，但他并不艳羡杨回腕间手表。 艳羡就是想要，想要就是脑子会下意识以为你还能得到。 所以，一旦你清楚的知道你绝对永远不会得到那玩意儿，你连艳羡的情绪都很难生出来。 近几年并没有什么科技突破，生活还是那些常规生活。 23年沸沸扬扬的超导告一段落，宇宙探索仍旧没带回个外星人来，富士康的流水线还在嗡嗡向前。 非要说有什么变动，大概富人的财富又增长了几倍，缺钱的人更加缺钱。和平的地方愈发和平，战乱的地方更加战乱。 可能自然规律就是如此，能吃苦的物种就多吃点，不然世间五味不能守恒。 他无力改变任何事，也没有改变哪个的打算，所以看谁都是随便。 导航系统提醒车辆即将到达终点时，凌壹才拿起合同读了一下，没什么特殊的地方，普通劳务合同，用人单位是nesis，公章已经盖了。 他灵机一动，百度了一下nesis的注册信息，发现资料极少，仅仅是介绍了一下基本业务方向：生物科技相关。 下车回到家里，凌进正在做晚饭。夜班后第二天是休息时间，听到开门声见是凌壹，又是愣了一愣：“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 “不加班啊”凌壹笑道，将包丢沙发上，人跟着躺了上去问：“咱吃啥。” 凌进拎着锅铲道：“你不先说一声，这突然回来我还得多加个碗。”话语之间颇有嫌弃。 “那你倒了啊，我叫个大餐。”凌壹笑道，老父亲的手艺几十年如一日，能吃，但不能吃多。 周末是有阿姨做饭的，平日里大家各自吃公司，基本只有凌进值夜班第二天会在家里动个锅碗。 难得凌壹今天赶上，凌进举了下铲子没答话。转身进了厨房，一阵“哐当”后捧了两只装着面条的海碗出来搁桌上道： “还有个腊鱼，就这些了，将就着吧。”说完又转了回去。 楼上阳台有谁咳嗽，楼下屋里小儿在哭，日复一日的琐碎，将就着吧。 凌壹起身，想将诸事抛在脑后，坐到桌前，拿起筷子却迟迟没去捞面。 碗里最上层卧了个煎蛋，另外有两三片翠绿生菜。 鸡蛋边缘焦褐感不一，可能是老爸那会手忙脚乱胡了锅。 生菜绿色不怎么均匀，可能是有的地方浸在滚水里煮，有的没浸没，热气烫出来的有点灰黄。 这些细微处在几年前是网络上的流行词，叫“人间烟火气”，但现在更流行的词语叫“方便”。 成盒的料理包和预制菜主打一个无油无烟无洗碗，中央厨房调配出来的煎蛋无论是色泽还是大小，人的肉眼几乎分辨不出差别。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在几千年的历史长河里，从来都是上流阶层的奢侈活动。 一切又回到了原点，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煮一碗再普通不过的青菜鸡蛋面。 在饮食这块，从公司数据来看，好像从去年开始，预制菜不管是品类，还是营收额，都已经大幅度超过了各类生鲜。 “干啥，吃啊。”凌进端着一碟豆豉蒸鱼过来，看到凌壹在发呆，放下盘子坐下道：“回来又不早说，我提前买点菜嘛。” 凌壹笑笑动了筷子，莫名有种残忍的嫌弃感。 不是嫌弃自己父亲，是嫌弃一个用户。 这些冥顽不灵的老东西，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明白，一盒色香味俱全的面条在工业流水线上，成本可以压缩到一块钱，有肉有蛋。 拿到手里，只需要两分钟微波炉高火就能上桌。 但现在的问题不是自个儿该不该浪费时间在煮一碗面上头，而是如果下午的草莓是假的，怎么才能证明这碗面是真的？ 他回忆着那篮草莓的细节，形状，颜色 “你干啥呐”凌进喝道：“赶紧吃，谁后吃完谁洗碗。” 凌壹回神看向碗里，拨开鸡蛋和青菜，这碗面里的面条是基本一致的，但细看有差别，透明度，色泽，长短。 他挑了一根往嘴里，有点烫。 又挑了一根，吹了吹才往嘴里，温度正好。 对对对，就是这个，差异性。 下午自己拿了三颗草莓，但是它们的形状大小甚至上面的水渍都是完全相同的，入口的味道，自己也没吃出任何差别。 “你咋了。”凌进诧异看着凌壹一根一根的往嘴里吃 “没事。”凌壹笑道：“我就是想到点工作上的事。”他挑了一大筷子放进嘴里，嚼碎咽下。 下午的草莓能不能一次拿两颗？大块吞和嚼碎咽有没有区别？如果是含在嘴里呢？ “你啥事不能吃完再想。”凌进催道：“工作工作，我当警察都没得你那么忙。” “等下等下，有点急事。”他丢了筷子，忙不迭去拿背包，打开拉链飞快将包里合同拿出来进了屋。 凌进举着筷子坐在桌前，没来由觉得凌壹打开包的动作和昨晚那个疯女人有点像。 女的确实是个疯子，今天所里打电话回访调查没问题，门也赔了。 他端着碗往客卧门边走，里头凌壹将合同按在书桌上，拿着刚找出来笔掀开笔帽，龙飞凤舞在乙方后面签上了自己名字。 不是味觉，nesis的东西绝对不是味觉。 就算现在是，以后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