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缇骑还有一桩好处,是别家没有的,那就是自由。” 公孙实说道。 “各大门派也好,入赘世家也好,一旦有了牵扯就打上了印记,一辈子脱不开。” “哪怕其他朝廷部门也是一样。” “器作监、军方、监察院、六部……” “凡是吃了皇粮,必然就要尽忠,没有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说法。” “但缇骑是不同的。” 武监说着叹了口气,有些赞叹不已的意思。 “缇骑的根底是雇佣与交换。” “若是攒够功勋,功成身退自是不说;哪怕干到一半想要退出,也可以随时办结手续。” “武监休要诓我!” 洪范有七分不信。 “若是接了任务,眼见目标棘手也能随意放弃?” 他不认为封建帝制下居然会有如此“自由散漫”的官方暴力组织。 “若是打定主意,也是能的。” 公孙实回得干脆。 他见洪范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反倒笑了。 “不光你不信,当初所有人都不信。” “这正可见百多年前成帝的胸襟。” “彼时萧氏衰弱未复,三大封国各有武圣驻世,反倒是神京空虚。” “这时候成帝改制掌武院、创建缇骑,引寒门人才为天子门客。” “如是二十年纵横扫荡,竟使天下一清。” 洪范面容一肃,顿时了然其中逻辑。 无非是扶山东制关陇、以科举制世家的翻版。 干弱枝强,所以当初的萧氏皇帝另开一条上下通路。 凡沿这条路子出头的新贵,自然都会成为他的羽翼。 “这位成帝倒是雄才大略。” 洪范赞了一声。 “成帝在我部内的威望自然差不了。” 公孙实回道。 “但他百年后,在世家间的名声可很不好。” 洪范只一笑,并不评价。 “缇骑出入虽自由,不过在修为之外,还是有些门槛。” 公孙实继续往下说。 “分别是要有本地府衙的推荐,与掌武院的保书。” “贤侄若需要,我可以为你作保……” 两人这一番深谈持续了一个多时辰。 等洪范出了掌武院衙门的时候,天色已有些暗了。 他骑着食虎兽一路溜达,对未来的规划渐渐清明。 到了巷口,洪范正好遇到孔海几人,便下马同行。 几人说笑着步行至洪府门前,突然见到石狮子边蹿起一位白头乌衣的矮子,带着股臭气几步涌到身前。 “大郎,蛇人已经退啦……” 这矮子捧住孔海的手掌,惊喜叫道。 “咱们回家吧!” 洪范只觉得此人声音熟悉,定睛一看,才认出来是蒋家婆子。 蒋有才死后,她的头发本还有小半乌黑,现在却是全白了。 “大娘……” 孔海愣了片刻,反握住蒋家婆子的手,强笑着唤了一声。 便是这一声,一下杀死了她才活泛起的眼神。 “你不是大郎。” 蒋家婆子敛了笑,强抽回手,收着肩退了几步,端详过包含洪范在内每一人的脸庞。 每见一人,便是一次失望。 最后,她却是嘴里念念有词不停,缩回了石狮边的角落。 洪范牵着红旗站在原地,注视了蒋家婆子良久,感到身上蛇人留下的、明明早已愈合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蛇人在第三战中杀死了蒋有德。 现在,它们又将杀死他的母亲。 ······ 四月初七,晌午。 天气比昨日又暖一分。 日光高照,树借之成荫。 雄光院书房,洪家众高层皆在,唯独主位依然空着。 “修罗宗每年在四月最后的十日开山门,距今还有十三日。” 洪范说道。 “我单人匹马若去,以红旗的脚力,最快只需三日,走走停停也不用五日。” “若是修罗宗事情不顺,我就转去西京掌武院。” “郑准的荐文与公孙实的保书都已经准备好了,待我在西京安顿完,再让刘婶他们过来。” 他说着看向洪武。 “伱既已做了决定,族中自然全力支持。” 洪武回道。 他其实已接了洪家族长位置,却不愿将众人议事的地方搬离雄光院。 “你磐伯常驻西京,以后若有事,与他多商量。” 洪范点了点头,起身对座中一位蓄有短须、生着笑面的中年汉子行了一礼。 此人正是洪赦的父亲洪磐。 他身负浑然六脉修为,此次难得回来,自是为了洪坚的后事。 “你们放心,我明日便启程回西京。” 洪磐起身还礼,对洪范和蔼而笑,说道。 “修罗宗与掌武院的事情我插不上手,不过洪范的生活起居,你们都不必担心。” “得了你这句话,下次洪范回来若是瘦了,我便拿你是问了!” 洪礼闻言笑道。 笑着笑着,又隐隐叹了口气。 对于洪范此时离开,他与洪武都有几分不舍。 炎流功的上限被推至先天巅峰。 金海城则处于先天武者的真空期,方方面面都在重新洗牌。 此时洪范若留下,凭借他与洪胜的进步速度,不需数年便足以让洪家彻底称雄城内。 但他们最终都支持的侄儿的选择。 一是如今洪范之于洪家,就像当年李鹤鸣之于李家,有着超越资历、年纪的巨大威望。 二是洪武、洪礼自己也觉得金海这水塘太小,养不好洪范这条潜蛟。 “西京人口过百万,不比我们这样的小地方。” 洪礼替洪范亲手斟了茶,继续说道。 “我与你武叔在金海还有几分面子,到了那边却是说不上话。” 自从被蛇人伤了腿筋,他须发更白三分,人也越发唠叨。 “人事要你自己操持,但唯独银钱不用。” “族里现下充裕得很,你去了那边大可以奢侈些,莫要让西京人看低了金海洪家……” 洪范静静听着,没有一丝不耐,哪怕这些他都知道。 从去年年底开始,求德对这位二少就已是尊崇备至、知无不言。 李家被抄后,洪家的可用现金一度超过五万两,可以说是几十年内未有的高点,颇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花的味道。 “大兄可有什么叮嘱?” 待洪礼说完,洪范又问道。 “不敢说叮嘱。” 洪胜回道。 他脸上的痂还未脱落,此时身着红袍、蓄了短须,与洪坚有七分像。 “唯有一事希望二弟留心。” “咱们浑然境以上的修行资源一直不足,在西京若有机会,切莫放过。” “至于金海家中,既有我在,尽管放心。” 洪胜承诺俨然。 与洪礼相反,他的话却是越发少了。 “我明白了。” 洪范颔首。 他望着年方二十一的长兄,却是蓦然想起一句老话。 父亲既去,长子如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