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5章儿臣请旨征讨 正德皇帝的早朝算不上勤快,他更习惯于批阅奏本,并按照事情需要来宣召大臣。 可即便如此,像今天这样一下子宣召少府令范玉昌、兵部尚书桂萼、总理外务官严嵩、户部尚书姜雍也是较为少见了。 更不要说还有内阁阁老顾人仪和王廷相了。 这几年间,朝中大小官员实在是换了不少。 像是原来的户部尚书何鉴,他已经在正德十七年去世,不过倒是高寿,享年八十岁。 还有, 梁储身体不好,也已经致仕。 原兵部尚书王病逝,人都不在了。 王守仁的父亲王华,三年前也去了。 现如今朝堂上是一堆新星冉冉升起,要说老一派的,王琼可能算是,这家伙是喝酒吃肉,身体正常。 而新星之中,升迁最快的大概就是现在的兵部尚书桂萼了。 桂萼原本是正德六年的进士,‘出道’早了,可他去当了三个地方的知县,始终没能升到知府,便是因为这家伙脾气火爆,而且有股子正气,再有他干事有些莽。 比如说他是赞同朝廷清田令的一个知县,而且不顾清流士绅反对亲自推动,但与此同时他也会对张璁破口大骂。 导致两边人马其实都不太喜欢他。 历史上,桂萼这个人也很生猛,那会儿可没有天子强推清田,但是桂萼就能自己把自己管的那个县的土地给丈量了。因为他屡屡顶撞上司,所以官途不顺,还到南京去当过闲差,最后是赶上嘉靖初年大礼议事件,他因支持嘉靖皇帝、反对杨廷和而得到重用。 后来的历史证明,他是个非常有能力、而且针对嘉靖朝的诸多弊病敢于提出改革意见的大臣。 值得一提的是,人人都知道明朝中后期有一个重要的改革,就是张居正推行的‘一条鞭法’,这件事做成是1581年,可‘一条鞭法’的主要内容被提出来是五十一年前的1530年。 这一年是嘉靖九年, 提出这些赋役法改革的人正是桂萼。 当然‘一条鞭法’这个名字不是他自己取的,而是御史傅汉臣总结后命名的。 桂萼提出来的以后遭到当时的保守派大臣如杨一清等人的激烈反对, 所以一方面阻力巨大,另一方面他于次年正月就在政治斗争中失败,半年后又不幸病逝。 人亡政息,桂萼虽然提出了一条鞭法,但并未真正的施行过。 朱厚照当然知道这个人,不过前十年左右他一直没怎么注意过桂萼,因为他一直以为桂萼是嘉靖年间的臣子,所以就略微忽略了。 大约在正德十三年、十四年,他忽然觉得不对,嘉靖年间的阁老,怎么样也要在正德朝露露脸吧,所以才仔细的去看了一下。 逮到他的时候,这家伙已经年近五十了,作为一个不长寿的人,这还真是有些可惜。 不过仅这几年间,桂萼也没叫朱厚照失望。 他是个很注重民生的官员,而且重实践,在学术方面与人争论的一个核心观点,就是一定要少空谈。 后来朱厚照让他去了兵部。 这年头,珍惜民生的官员还是有的,但心软脾气硬的不多,所以要他去署理兵部,就是要把注重民生这一条用在士兵身上,同时也让他的火爆到军营里去发发。 不然,搞个念诗的文人才子去混军营总归奇怪的。 至于顾人仪、王廷相入阁,这都不意外。 朱厚照对用人一向看重,乾清宫里几个凳子一摆,那能赐座的都是手段不简单的人物。 “现今,就是这个突发事件……吕宋国王苏莱曼二世应当是受了什么人提醒,他最初交涉是要借款,而非借兵,就是防着朕手再插深些。这是吕宋总督朱凤的第二封密报了,你们都看看。” 说完朱厚照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天子已经三十多岁,有了胡须之后更加的成熟稳重。 一个成年的皇帝掌控一个统一王朝,二十余年不辞辛苦,如今是君臣都狠,讲出话来不免有些大。 桂萼直接就讲,“陛下,海上运粮不易,像是满剌加国更有千里之遥,石塘港的身后是数百万亩的良田,好不容易有这么好的中转之地,他们要是管不好,天天闹出民变,不如下一道敕令,叫我们去管好了!” “不是数百万亩,是上千万亩。”少府令范玉昌纠正道。 这样,臣子们的心便敏感起来了。 朱厚照眼神落在一边肃立着的一人头上,“严嵩,你是管外务的,你怎么看?” 严嵩出列,“启奏皇上,吕宋国为我大明藩属国,亦即我大明臣属之国,既然其国内有反叛,臣以为天朝应当助其平之。” 已经带有花白头发的顾人仪转过身来,“可苏莱曼二世只谈借款,不谈借兵,这是不想给我们这样的口实。” “所以才更不能如他的意。”严嵩手指虚点,强调说。 姜雍上前,“严外此话何意?” 严嵩向皇上拱手,“皇上,臣与诸国使臣接触已有一年,臣是明白了,国与国的交往,不在礼仪之间,因各国风俗不同,我们给其无上的荣耀、独一无二的礼遇,但海外番臣全都不识,自然也不明白天朝的良苦用心。 因而,我们看重师出有名,对方不一定看重,他们只看得懂我大明的舰船和士兵。苏莱曼二世既然臣服于我大明,就不可生出异心。若不除其贰心,天朝在南洋何来国威?他们可不认识宽仁二字,还以为是我天朝纵容。” 朱厚照听这段话……再回想起二十年前,有时候都要嘴角直抽抽。 他妈的, 现在这帮人都摸清他心思了,全照着他的思路来说。 王廷相则跟上说,“大明在南洋有十多个藩属国,若是对苏莱曼二世做出这样的事,其他诸国会如何看?这一点也不得不考虑。” 朱厚照点头,这也是很有道理的…… …… …… 乾清宫外,有个小太监手里攥着东西着急忙慌的模样,时不时的还要伸出脑袋去瞧瞧里面是个什么模样。 恰好,汉白玉台阶之上来了个皮肤微黑,身材挺拔的少年人。 他一看乾清宫外竟有这样的人,顿时怒喝一声,“你干什么呢?!” 那小太监转头一看,吓得魂飞天外,立马过来跪倒,“奴婢参见三皇子殿下!” 不错,来人正是已经十五岁的三皇子载,他今年已经十五岁,按照明朝皇子一般十六岁就成婚的惯例,这家伙其实也懂事、能任事了。 他看到竟有人在他父皇的乾清宫外鬼鬼祟祟,立马不客气起来,“你是哪里的奴婢?谁给你的胆子在乾清宫外探头窥伺,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 “殿下饶命,奴婢……奴婢是有紧急之事要禀报陛下,但是陛下正在与诸大臣议事,至此刻已经一个多时辰了,奴婢不敢打扰,又怕耽搁皇上的大事,所以这才急得原地乱转!” 载半信半疑,“当真如此?!” “当真如此。封密折的匣子就在这里,奴婢岂敢撒谎?” 大抵是外面有了声响,所以这时候从里面走出一人,乃是如今的侍从室侍从。 载认得他,这是正德十八年的探花,新科进士徐阶。 只见他迈着小步子,上前弯腰行礼,“见过三皇子殿下。殿下可是要见皇上?” “是,不过听说父皇正在宣召臣子。” “确实如此,中枢机要之事,我等都不敢打扰。殿下若是着急,可在旁稍候,等结束了臣便为殿下通传禀报。” 载微微一笑,慢声道:“劳烦徐侍从。既是国事,那我等等也是应当。” 徐阶微微行礼。 三皇子年少而知礼,一向是有口碑的。 载看了看边上的小太监,又说:“徐侍从,我的事不急,不过他手里的说是加急密折。这又当如何?” 徐阶一时也犯难起来。 当然犯难了,要不然人家小太监也不会急得原地乱蹦。 眼见他们两个都杵在这儿,载也不废话了,“这样吧,本郡王代你走一遭,我这便进去请教父皇,说明缘由,随后在旁静听,不做打扰就是了。” 徐阶犹豫起来,“这……” 载说道:“父皇若是责怪,责怪我最多是训斥几句,责怪你二位可就轻不了了。” 小太监顿时感动的五体投地,“奴婢德清,谢过三殿下大恩!” “无妨。”载又劝说,“徐侍从,我这也是为了父皇嘱咐的急事,又不是为私,父皇会理解的。” “那好吧,请三殿下随臣来。”徐阶不再多说,但他心里明白,这等事也就仍有几分少年心性的皇三子做得出来。 载上前,伸手拿了木匣子,随后便抬脚进去了。 已经走下龙椅,正在房间内踱步的朱厚照看到一路直奔而来的载还觉得有些奇怪呢。这是胆子大了? “儿臣参见父皇。” 朱厚照脸色不快,“谁让你进来的?” 载便解释了句,“儿臣本无要紧之事,等等自是应当。不过殿外有一人说有要紧之事,儿臣这才唐突,请父皇治罪。” 看他手里的木匣子不假。 朱厚照就叫人拿过来看。 虽说那么多大臣在,于礼制有些不妥,不过他都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了,对这些规矩已然不是很在意,往回走去开匣子的时候还不忘对着载挥挥手,“既然来了,就在一边候着。” “是!” 因为是皇子,顾人仪、王廷相等人不敢托大,纷纷行礼,“见过三殿下。” 载也分外守礼,“诸位客气,国事要紧,莫要在乎我这个小子。” 他讲话很谦虚,位置摆得低么,人就喜欢,所以众臣子纷纷露出笑意,夸奖起来。 而龙椅上的朱厚照则面色一变,他立马提笔速写,并向尤址招手,“这份朱批你迅速遣人回送,不可耽搁。” 与此同时心里也按下一份疑虑,四川这是怎么的了?从巡抚到知府,竟然给夏言安插了各种各样的罪名。 张璁要用人他管不着,该用用他的。 但,这可是欺君啊。 “奴婢这就去。” 尤址迅速离开乾清宫。 朱厚照则调整了情绪,“载?” “儿臣在。” “你,做得不错,要紧事是要立即与朕知晓的。你本可以不管,但为了朝廷公事而不惧自己责罚,难能可贵。”朱厚照不吝啬夸奖,同时也是在众人面前给自己的儿子往回圆呐。 父子毕竟一体,儿子荒诞不羁,老子难道能长脸不成? 果然,皇帝一夸,诸大臣就知道皇三子不仅识得关键,而且有胆识,不为己而为公,君子也。 “父皇过誉了,儿臣正在为闯了父皇的议事而向众前辈告罪。” 朱厚照摸了摸胡子,“你是在海军学院读书的,正好也一起听听吧,这吕宋国国内的民乱之事,要如何解决?” “儿臣正是为此而来。”载跪了下来,“儿臣向父皇请命,愿为海军一兵卒,为父皇建功,为大明拓边!” 拓边? 朱厚照脑门一黑,二十年的时间呐……世道是真变了,现在动不动就是要到海外去打这些以前被认为是鸟不拉屎的地方了。 顾人仪连忙把话风往回拉,“三殿下,臣等还没谈到开拓疆土这一步。” 毕竟大庭广众得就开始谈要收人家的国土,这传到其他国家的使臣耳朵里,那不是要引起一阵议论了。 载却仍然不觉得有什么过分之处,“那儿臣建议将这吕宋岛征讨了下来!那苏莱曼二世无能、无德,老百姓过不下去,自然反他。而父皇统御万里江山,亿兆臣民,从不曾有这样的祸事,我天朝之强盛也使得这些小国心生向往,这些地方的百姓也正盼着能够归入天朝呢,因而儿臣恳请父皇下令征讨该国,这才是真正的顺应民心之举!” 这番话说完,朝堂上的一众大臣都愣了,就连严嵩都露出一个类似于‘你小子行’的眼神。 朱厚照更加哭笑不得,刚刚讨论了半天,还没有一个人这么说的呢,或者说,不要脸的事竟然还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