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同召见各国使臣的大事已经由杨一清统一安排,这件事的重要性上升了。 不过在日程上没有占据皇帝和大臣太多的时间,又不是迎接什么不得了的天上人物,大致上可以朱厚照就能接受了。 他的心思还是在为朝廷找一个能接手周尚文和王守仁的人,让他们回归自己本来的位置,同时也免得朝廷一车一车的往那边运粮食。 这个人从目前看,就是吕恩。 张骢不是不行,但张骢大概也没有实实在在的到一个县分田的经验,他起步就是钦差,实际上做的也就是下令、监督这等面上工作。 而麻斌,只会杀人。 旨意从紫禁城出来是一大关,这个关朱厚照过。从紫禁城出来以后,正儿八经落在各个县,又是一大关,这个关朱厚照能做的有限。 吕恩原来的官是小了一点,不过这个年头皇帝提拔大臣不讲究什么逐级、还要按年限。 而且吕恩已经在乾清宫站了好多天了。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他这个乾清宫门前的人,其实已经名满京师了。 那日,这家伙被痛骂一顿过后,终于算是醒悟过来,他去找了顾人仪、去找了顾佐,并与他们二人陈诉心惊 说完之后,他们二人都不禁赞叹起皇帝的手段,也终于明白,原来让吕恩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 就是要让他看,看看治理这个国家的实际情况有多么的复杂和困难,看看作为当政者需要考虑方方面面的因素,而不是简单的一句‘亲君子、远小人’就可以了,看看治理好这样偌大的国家是多么的不容易。 看到了,听到了,他才知道,朝中不是他想象中的那种奸臣满地的情况。 有了这些认识,皇帝将他狠狠痛骂一顿,他自然知道自己以前是多么可笑。 当然,他也有可能死性不改,那朱厚照也不会客气。 这样十多日过后,皇帝又有旨意,宣吕恩进宫。 这次,这个家伙老实多了,而且他心里有预期,这一次皇帝肯定是要给他安排实际的职务和差事。 皇帝双手交叉抱胸,在殿里来回踱步,并打量吕恩,“朕的大臣都和朕说你是有才的人,不过你以往只当过一个县丞,仅主持过一县民田的丈量划分……你的才到底有几分呢?” 吕恩那天的眼泪完全擦干,现在神情也变了,“臣不敢妄言自己之才,只是幸得陛下提醒悔悟过后,现在只有决心,便是不管什么困难,心中始终记着要做好陛下交代的事。” “你以前应当对官场、世事很不满吧?这些天有没有想过,假如你也管了数百名官吏,你要怎么去对付那些你看不惯的人和事呢?” “还是范文正公那句话,宁鸣而死,不默而生。不管旁人如何,臣心志已明。” 朱厚照稍做停顿,他仔细的感受了一下吕恩的语气,以及看他的神态,的的确确有一股子坚定。 “通县的田地分得最好,你应该有心得吧?” 吕恩不再谦虚,他说道:“分田之事,关键在两点,其一皇上支持,这样臣就有了底气,其二,便是坚持。” “坚持?” “是的,田是死的,人是活的,朝廷已经支持,为臣子的就是不管谁阻挠,都要坚持着把这些田量好、分好。路虽远,行则将至。” “坚持,说着容易,做得还是难。还是让你去分田,你可有信心?” “回陛下,有。” 朱厚照有些怀疑,“带一千兵和带一万个兵可不一样,你以前只分过一个县的田,真的有吗?” 吕恩磕了一个头,然后说:“陛下,天下乌鸦一般黑。那些不愿意把田分给老百姓的人,都是一个嘴脸,一颗一样的黑心。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分一个县的田,县丞是够的,再大的地方,县丞就不够了。陛下……得封臣一个大一点的官。” 尤址微微抬眼看了一下皇帝。 毕竟讲这种话的官,一年都遇不到一个。 “怎么?你不想把官当得越来越小,反而要当得越来越大?” 吕恩有些羞愧之色。 现在想想以前多可笑,一方面觉得上面当官的碌碌无为,自己也在心里鄙视这些人,但另一方面自己又什么都不做,反而要当小官,远离这些人。 “陛下,臣以后再不提那话了。” “知道就好。那么你想要当多大的官?” “陛下要臣分哪里的田,就把臣封到哪里,并且要让臣的命令,没有人敢明面上违抗。” “明面上?” 吕恩解释,“因为不管陛下怎么强调,暗地里他们都会违抗的。” “可朕想要让你把九边的军屯都一亩一亩的分下去。” 吕恩心头瞬间有一块巨石落下,他敢要官,但不敢要这么大的官。 “这样的话,臣不能再胡说了。” 他不说朱厚照要说,“朕为了清理军屯的事,已经派出了两轮的巡视官。你就做第三轮,先易后难,先去蓟州,挂兵部侍郎衔,任蓟州副总兵,专管军屯丈量划分之事。蓟州现在的情况,有些地方已经分了,有些地方应该还在过程中,需要时间。你去以后,把事情一一理顺,蓟州有几个卫所几个人、多少亩军屯全部给朕弄清楚,最后上的总的奏疏上来。” “是!臣必定不负陛下重托!” 朱厚照微微叹气,并带着几分期冀,“如果蓟州做的好,你也有了经验,朕就把其他几个镇的军屯都交到你手上。吕恩,这件事你要辛苦个好几年才行,说不定……还会有危险。” “正如陛下所说,臣死都不怕,还有什么需要怕的?” “恩。”大事了定,朱厚照神情轻松许多,“起来吧。这些日子你先不要出京,第二轮巡视还没结束呢,连续做也没有必要。所以你在京等等吧,等到这次的万国会之后。算是给朕一个机会,让你这个笔端锋利、嘴巴更锋利的人看看,朕这几年当朝有没有那么不堪。” 吕恩脸垮了下来,“哎哟。陛下,您这话臣万不敢受。请陛下饶了臣吧。” “这算什么。记住朕的话,朕这个皇帝,治国是用道。何为道?便是朕不屑玩那些驭下之术,朕用人就一个目的,就是让你们为了百姓好、为了朝廷好。做到这一点,你有罪朕也会从轻,做不到这一点,朕罚得你后悔当大明的官!” 这话说得虽然狠绝了一点,不过朱厚照也是看人下菜,这个吕恩既然那么嫉恶如仇,那这段对他一定受用,因为他当官,有部分因素是要为民当官。 吕恩退出乾清宫以后,还回身规规矩矩的给皇帝行了大礼,一切尽在不言中。 不是恩服,不是威服,而是心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