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五年,六月十六。 夏日午后,天降暴雨,雨水打在屋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皇帝开着门,随雨而至的风吹得他鬓发直往后飘。 大殿里,吕恩跪在他的身后。这画面似乎定格了一样,大约一炷香的时间都没变过。 “你说你想明白了,但朕,真恨不得杀了你!” 吕恩头伏得更低,“臣有罪!” “你罪在何处?”皇帝忽然转身。 “臣自命不凡,藐视朝廷,是不赦之罪!” “不错!你的罪不在其行,而在其心!你自以为清高,摆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还什么官要越做越小,仿佛整个天下就你一个为民请命的大善人,便只有你看得清这世道? 睁开你的眼睛瞧瞧,自朕而下,内阁、六部,巡抚、知府,再到边疆将领,哪个不比你立得功劳大,哪个有你的牢骚多?!稍稍有些见识,就各种不满抱怨,你扪心自问,自己又做了什么!” 而外面,夏日的暴雨来的快,去得也快,此时竟慢慢又出了太阳。 现在是火筛继承了当时达延汗的一步领地。除了火筛,还有鄂尔多斯和土默特两个部落,规模比较大,甚至在达延汗不在以后,他们的规模更大。 “怎的了?” 吕恩砰砰砰的开始磕头,“陛下骂得好,骂得透彻,臣现在是全明白了。天下事,没有容易事;天下人,也没有容易人。臣就是……就是以往太糊涂,碰到了就躲,躲起来就骂,但仔细想想确实一事无成!臣,知错了陛下!呜,呜!臣知错了!” “啊,这你做主,朕没问题。”朱厚照走过去,先后把两个女人的手抓起来揉一揉,“你们相处融洽,互相关心,朕很喜欢。朕是个大老爷们,女人的心思不精通的,今后有什么就和朕说。” “谢皇上。” 朱厚照一直记着,再有这些人都是他留给王阳明的。 “今年是有大喜事的。大约在八九月份,朕打算在京接见大明各藩属国的使臣,东边的西边的南边的都来,那是一大盛事啊。” 夏皇后听后也觉欣喜,“那臣妾得争争气,再给皇上添一皇子,叫外邦之人都看看,大明不仅明君在位,而且子嗣繁盛。” 他们之间感情虽然很好,不过一个临产,一个疑似怀孕,都是不能够侍寝的,朱厚照坐着陪她们说了一会儿话,最后还是到顺妃那里去了。 如其其格一听立马半撑身体,露出一片霁月风光,“当真?” “大明疆域万里,生民百兆,北边还未出冬,南方就已入夏。在陆上有北蒙西域,在海上有倭寇西洋,在内部还有贪官污吏,那么多的百姓要养活,那么大的疆域要安定,你能耐大,你说有什么简单的办法,一夜之间便将这些问题都解决了?! 朱厚照没有其他的话讲了,“雨停了,你出宫去吧。朕还有事,你莫要跟着。” 朱厚照却调笑,“怎么能没征兆呢。不侍寝了,对朕来讲,这便是很明显的征兆。” 敬妃摇头,要是有,她自己反而就能确定了。 因为前两日叫她侍寝,但她借月事不调而躲了。 呵。朕偏不信那个邪。朕才不像你,朕愿意吞下委屈,一步步实现心中的抱负!朕就是这样的汉子!至于你,轻轻松松当个典吏,顺便骂骂当朝者而已,一介庸人!” “范文正公一代名臣,臣尚有一点自知之明。” 这句话他大概一时也不知怎么答,朱厚照一时怒气到此时也消了,“行了,起来吧。” “敬妃妹妹,这不是小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总归是先注意起来。陛下……”皇后转过头来说,“臣妾想做主,多赐敬妃一些伺候的人。不知陛下可准?” 吕恩轻轻回,“是。陛……陛下?” “呵,朕还能听到你的好话,也是不容易。” 这次还有个好消息。 亦不剌在正德二年归顺大明,朱厚照则将大同城外的一处水草地赐给了他们,当时是要他们和驻守大同的周尚文一并抵御鞑靼。 讲完以后,皇帝便自顾自的离开了。 主要现在还是白天呢。 后宫里,夏皇后也快要临产了,天家不比寻常百姓。从皇后有孕的那一天起,似稳婆之类的需要准备的人和物,全都已经备好等着了。 所以从那个时候开始算,如其其格嫁给他也要有三年了。 就等那么一天。这一天也越发的近了。 至少不是太笨。 两人相视而羞,同时甜甜的回禀:“谢陛下。” 毕竟达延汗被打败,草原有了权力真空。 顺妃,也就是如其其格。是永谢布部落首领亦不剌的女儿。 皇帝现如今见她,也得搀扶着她。 “哈哈哈。”朱厚照也被她这话逗笑起来,她拉着这个少女一般嫩得皇后坐下,就像是拉家常一样,也算是一天朝政之后,缓缓心情。 敬妃闹了个大红脸,“因为,因为脉象还不是太确切,所以臣妾便没有讲。这……还不一定呢。” “死都不怕,你还怕什么?” “当然是真的,汉人的皇帝都是金口,不真实的话不能讲的。” 两个娇滴滴的女人同时叫皇帝给说得害羞了。 她怎么会月事不调,从小跟着神医长大的人。所以大概是担心自己有了身孕,所以还是节制一下。 到此时,吕恩心中防线已被消解,他身上的桀骜之气退掉不少,走起路来还带着微微的弯腰。 朱厚照心中稍稍宽慰,天天把他撂在一边让他看的用意,他总算能说出来。 “可有什么征兆?” 有时候有些辛苦是事儿赶事儿,都是大事,他不能不急。 “陛下!” 皇帝对她的态度一般,这里面当然有政治因素,不过如其其格本身的个性爽朗,一点儿都不讨人厌,所以其实朱厚照和她隔一段时间都会见一次。 其实朱厚照自己也觉得不能够太劳累,干工作嘛,一张一弛才是王道。 夏皇后轻轻‘啊’出一声,惊喜说:“真的?怎么都没听敬妃妹妹说?” “皇后和朕想一块儿去了。”今日恰好敬妃也,朱厚照话里拉着她,“敬妃,你是不是也要有喜?” 朱厚照今年二十岁了,完全的成熟了,恩。 吕恩擦了擦眼泪,他的眼神也变得坚定起来,“臣不怕!” 吕恩心头如遭重击,他一个大老爷们也忍不住落泪,“陛下教训的是。这些日子以来,臣亲眼看到陛下之勤政可追先贤,且日日殚精竭虑,为天下苍生所做的事远远胜过罪臣。” 朕不知道在你心中,什么样的人才是英雄。但朕以为,无论面对再难的境遇,始终咬着牙一点一点改变它的人才是英雄。而你呢?现状不如你意,便蒙头睡去,睡便睡了,还要讥讽世事。朕告诉你,这种人绝不是什么英雄,反倒恰恰是狗熊。所以哪怕顾礼卿、顾义山再怎么推荐你,朕本也打算就让你去当那个典吏去,大明朝没了你就倒了? “陛下也说过,大明之强盛非一朝一夕之功,请陛下节牢!” 亦不剌曾去劝降过另外两个万户部落,但是都没有成功。 “好。你既然喜欢读他的书,就追随他的信念而走。朕有时也想不明白,你说你在躲,你为什么躲?怕死吗?” 朱厚照回身走过来,并蹲下身子,他声音放轻了一点,“宁鸣而死、不默而生。这八个字说到,也做到,所以范仲淹才为范仲淹。你没他的本事大吧?” 后来周尚文离开,亦不剌则在大明的支持下继续向北迁徙,占领更多的草地。 云雨之后,他怀抱美人,说道:“朕今日收到你爹的奏疏,今年朕召见各国使臣时,他准备亲自来京师,朕想,他估计也有几分想念女儿。” 如其其格果然高兴,“臣妾谢过皇上恩典。” “朕给的恩典还有呢。”皇帝思索着讲,“朝廷要重新调整哈密卫的将领人选,朕计划选一汉臣,再选一个蒙臣,到时候你去和你爹说,你的那些哥哥们,他愿不愿意让朕派过去一个。只要立了功,朕和汉臣一样赏。” 这是个大胆的尝试,上一次用外族大臣是唐朝,后来有一个安史之乱。不过如果大明不想只固守汉地十八省的话,那外族的人总归要用的。 反正像现在这样若即若离的关系,实在是脆弱的很,这些人今日投降,等他一死可能就反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