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等了你…好长时间。”赵平苍撑着膝盖喘了好一会,这才抹掉头顶上的灰尘苦笑说道:“路上的麻烦有点多吧?” “抱歉,赵公子。”雪隐挠了挠脸:“你派来联络我的人似乎…” 赵平苍扭向荷士白,眨了眨眼睛。 荷士白伸出手指在脖子上划拉了一下,接着做出一个相当夸张的吐舌瞪眼的表情。 “啊,世事难料,洪弓城埋藏着的祸乱远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纷杂。”赵平苍叹了口气,拍了拍雪隐的肩膀又望向荷士白,咧嘴温和笑道:“你终于找到他了?真是场艰难的旅途啊…不过结果好就等于一切都好,恭喜你了。” 荷士白嘿嘿一笑。 “呃…赵公子,你头上在流血哎,没事么?”雪隐尴尬指向他的脑门。 “嗯?有吗?”赵平苍愣了一下,伸手朝头顶摸去,接着爽朗笑道:“哈哈,这不是我的血。我们遭到了须蓝会的袭击,比较让人沮丧的是…他们还真把我给当成一无是处的世家子了。” 雪隐挑了挑眉毛。 “事急从权,虽然这里作为会面场景可能显得有点…简陋。不过也就三两句话而已,占不了多少时间的。”赵平苍挥手吩咐左右亲随四散戒备,接着轻声说道: “不过在开谈之前,有件事我必须得讲清楚…外人都叫我赵公子,可你我两家早年间还是有些交情的,更何况你跟抚兰那么熟,所以…” “赵大哥?”雪隐拱手应道。 “哈哈!我那时候可没你这么聪明…说实话,我还是更想听听你四哥那个混世魔王来上这一嗓子的时候会是什么感觉呢。”赵平苍简单打理了一下自己的仪表:“虽然他不会喊就是了。” 雪隐笑了笑。 这赵公子还真是个妙人,私下交谈起来怎道一句如沐春风…可越是这样的聪明人就越需要警惕,先看看他准备说什么吧。 “且容我单刀直入,你们拿到多少个了?”赵平苍从衣服内衬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了一个被好几层符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盒子,缓缓敞开亮出其中内容: “也许你不知晓这是什么东西,而且这样说会显得我比较可疑,但…你见过类似的物件吧?就在最近这段时间里。” 雪隐眯着眼睛朝盒内望去,只见那就算是用来封印某只洪荒巨兽依旧在跳动的强壮心脏都不算奇怪的阵仗里,只有一枚奇形怪状的小铁片…或者小铁棍躺在百般阵法的正中。 嗯,我还真见过。 “这是什么?”雪隐皱起眉头,并未直接透底,而是先谨慎地打探起来。 “一把钥匙…的一部分。”赵平苍倒没有在意雪隐的鸡贼态度,十分凝重的用两根手指将小铁块从盒子里夹了出来: “呼,还好…这盒子原来是用来封印魑魅精魄的,没错,就是那个魑魅…我还是第一次尝试破解祖宗们留下来的八百大阵,还好没出什么岔子,如若不然…” 我就说嘛,这盒子…等等,不是,破阵出现差池的话会怎样? 面对雪隐质疑的目光,赵平苍缩了缩脖子,没有再谈下文…这时两人方才发现,荷士白早在他打开盒子时就已经躲到柱子后面去了。 “我说到哪了来着?哦,这是钥匙的其中一部分,用来打开天隙大门的钥匙…自古以来便由本地的三大世家负责保管。”赵平苍擦去额头冷汗,举起手中那根平平无奇的小铁棍: “尘箓世家的那一块被托付给了观霞山,最近失窃了,大概就在你们…哎呀,你懂的,反正就是在那个时候不见了踪影。” “福祥世家的则由云响府军与本地豪门轮流保管,上个月刚好轮到拨浪城主。嗯…据我所知,他可没把那玩意带在身上。”赵平苍笑了笑:“至于观天世家的那一块…就在这里。” 雪隐挤了挤眉毛,难怪要找我呢… 观霞山的那一块是杨御成特地拜托拉结趁乱偷出来的,得手之后他却没再做什么指示,甚至都没再提上半嘴,仿佛此物根本就不存在。 拨浪城的那一块…好吧,是我亲手从拨浪城的货运队手里抢出来的。起先我还以为那辆不起眼的小马车里会装着什么重要情报,结果除了金银珠宝之外只有这个。 “呃,我…”雪隐尬住了。 “别着急,还记得我们观天世家是做什么的么?”赵平苍摊手示意他不要紧张:“三分碎片已经离散太久了,它们正在渴望合而为一。” “所以…”雪隐眯起眼睛:“你是准备让我顺应天命,去收集其余的部分交给你咯?” “不。”赵平苍眨了眨眼,轻飘飘地将钥匙碎片丢给雪隐:“我是要把最后的碎片给你。” “啊?”雪隐愣了一下,急忙朝飞来的小铁棍慌张抓去,险些没接住。 “哎呀,没事,这东西很瓷实的。烧也烧不软锤也锤不断,注意别让小朋友或者小动物误食了就行,不用那么紧张啦。”看着摆出一副跳山羊收势动作的雪隐,赵平苍哈哈笑道: “要顺应天命的人是我,卦上所示,你会是最终将其拼合的那个人。而且从情感层面上来看,我也认为…呵,你至少比你哥要温和一些。” 雪隐捏着小铁棍,眼皮直跳。 “雪隐,你可能会觉得我有点啰嗦,事实上以我的年纪与身份也没有资格在这呼喝你那些有的没的…”赵平苍正色道: “我们…被江湖同仁誉为正道,初时,随着这份美称而来的是无比沉重的责任。我们的先辈恪守着心中的戒律与世间公义,不断与被认作是“邪恶”的事物争斗不休,水火不容…” “但是杀戮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连年战乱,混沌永无止境,人心疲敝…腐化与堕落随之而来,来得势若风雷,来得悄无声息。”赵平苍面露苦涩,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如今,天下正道已经配不上它的名字了…我们只是又一群自谓精英的暴力集团,从自命清高的拯救者化身成了压迫他人的腐败者…也许,这两者从最开始就没有什么区别。” 他抬起头来,眼神坚毅。 “但我以我的心灵,以观天世家的名誉起誓…我们之中依旧有人在为了世间公义而奋斗,依旧有人随时愿意抛头颅洒热血,只为那虚无缥缈的“正道”二字。”他踏前沉声道: “跟我们合作吧,三大世家,五山联盟。我们不能代表云响州,却永远愿意为云响州献出灵魂…你们身上牵扯的命数实在是太多了,我们不能就这么放任你们游荡在外。” 雪隐沉默不语。 “这一次就用我们的老办法,只要你我携手,一定能共渡难关。”赵平苍继续说道:“这世界不存在毫无损耗的胜利,只要出手就一定会出现牺牲…但若是小部分的牺牲能够拯救更多人,对于我来说,它就是值得的。” 天下正道…余焰未熄。 它会化作下一个时代的燎原烈火么? 雪隐抬头环视城中烽烟。 “不。”雪隐摇了摇头:“朱池韧恳求我相信你的话语,现在…无论这些是不是你的肺腑之言,我都已经信得不能再信了。你要么就是个世间绝顶的政治骗子,要么就是个信仰坚定的正义之士…抑或两者皆有。” “但我们不会跟你们合作,并不是因为不信或者不愿,只是…做不到。”雪隐叹了口气: “你也说了,只要走上这条路,这条用牺牲换取胜利的荆棘之路…无论多么高洁的灵魂最终都将陷入绝望,或消匿或腐化。而人生一途,一旦迈出脚步就绝无回头的可能…” 赵平苍苦笑着点了点头。 “说到底,我们都已经踏上属于自己的路了。”雪隐无奈地笑了笑:“我们只是一群异想天开不知世间险恶的小屁孩,就算知道前面是悬崖,也会硬着脑袋往上撞的。” “你说付出牺牲才能胜利,我知道,但我不愿相信…我不愿认同这世间必须要有绝望。这样的故事已经发生过太多次了,也许这回会有所不同呢?谁又能知道最终的结果?” 雪隐抬头望向天穹昼雪。 “我们这帮人…不是在“合作”,我们只是恰好走上了同一条路而已。”他叹了口气:“可能我们终将失败,终将绝望,但至少现在…我相信明天会更好。抱歉了,赵公子。” “是我该向你道歉,杨少侠。”赵平苍拍了拍雪隐的肩膀,两人伸手相握。 “说真的,我现在不是自由身。”雪隐耸了耸肩:“没准一切落定之后,我会跑来找你们商量商量相关事宜呢?人总得有事做。” “随时恭候。”赵平苍灿烂一笑,接着表情又严肃起来:“还有一事,我爷爷,前任宰相赵絮仇曾让杨御成去击杀抚兰。现在他不在了,所以这项委托理应顺承于你。” 雪隐用鼻子呼了口气,眯起眼睛。 “所以,我要再拜托你一件事情。”赵平苍郑重说道:“委托的内容是:无论如何,不要杀死赵抚兰。他是观天世家的孩子,就算他真的是祸世的种子,那也该由我赵家人亲手来杀。” “我接下了。”雪隐沉沉点头:“赵公子,你让我见识到了…云响州真正的模样。” “谢谢,谢谢你。”赵平苍颇为感激地晃了晃雪隐的手,这才将其松开,从怀中翻出了一张皱皱巴巴的黄纸信封交给对方: “时间紧迫,事情的解释都写在里面了,至于收信者的名讳…抱歉,请别在意,这封信写出来的时候局势还没变得如此混乱。” 雪隐点头收下信封,跟凑上来的荷士白对视了一眼,这才疑惑问道:“为什么这么说,你有什么急事么?” “我不急,急的是你们。”赵平苍抬头望向天顶:“洪弓城是个陷阱,大阵启动之后,至少三个月内无人能够进出…我是懂破阵的,但水平不如抚兰,没法直接解阵或者带人出入。” “啊!?”雪隐眼睛都瞪圆了。 “快叫上你的朋友们一起离去吧,距离起阵应该还需要大概…两个时辰的准备时间。”赵平苍掐着手指头默算了两下。 两个时辰?还好,还好… “知道了,呃,那个…”雪隐拍了拍脸蛋强打起精神:“多谢你了,赵公子!” “改日来我家喝茶啊。”赵平苍微笑挥手。 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