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人那对圆睁的鱼目里闪过一抹戏谑,整个身躯开始往下沉。 那张红木沙发如同不存在——又或者说化为液体一般,鱼人直接穿了过去,并紧接着往地面沉下。 方晙见此急忙快步奔去,举起重新缠绕荆棘的伞枪往下捅去! 伞枪径直破开木质沙发,在即将戳中鱼人时,他刚才缓慢的速度好似故意一般,在伞枪临近时,整个身体倏然往地面一没,直接消失不见,留下一脸“气急败坏”的方晙。 而在他沉入地面,游走在熟悉的黑暗中,感应着“水面”上的敌人,蓄势待发时,却忽然发觉到一丝异样——这曾经给予他安稳和自信的水面下,多了一些不应该存在的东西。 危机感促使它放弃了反击,立即朝地面更深处沉去,想要先行逃离这里。 然而越往下沉,身上的束缚感却越深,动作也越来越迟钝。 ——但地面并不厚,很快就能抵达下一层。 这种想法促使他猛力往下一跃—— 他跃出了黑暗,看见了光明。 那是一家三口,正齐坐在电视机前,看着晚间节目,享受一天忙碌下来的片刻安宁。夫妻二人在闲聊着一天发生的琐事,看上去十岁左右的男童正聚精会神地看着电视,忽然感觉到什么,抬头一看,疑惑的双瞳内倒映出天花板上垂下的身影。 那道身影被一圈绕一圈细长带刺,有着虚幻感觉的黑色丝状物层层网住,只露出部分鱼人特征,看起来形似一具刚出墓赶时潮的木乃伊,正要去参加老朋友的聚会。 而今晚也确实是他的惊魂夜。 在给男孩今晚的噩梦带去素材后,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渔网拖动的鱼般被往上一拉,重新没入混凝土中,随后下一刻,眼前再次一亮,就出现在自己家的冰冷地面上。 变成一条脱水无助的篓中鱼。 而那个可憎的入侵者,被划伤的肌肤已经恢复如初,正好整以暇地坐在沙发上,饶有趣味地打量着自己,如同打量着一条砧板上的待宰鱼肉。 身上的蛛网破开鱼鳞、紧勒入肉,血水溢流、令人窒息。 “晚上好,黄皓。现在,我们可以来谈谈了。” 看着眼前那张半人半鱼的脸,本能带给方晙不寒而栗的恶感。 他很轻松就认出对方的职介——以虚言使为主,梦行者为辅的“演绎者”。 虚言使一系的能力,可以大致划归为三类:欺人,欺物,自欺。而“演绎者”,则是“自欺”这一能力的极限表现。 他们能凭借服化道塑造出一个“形象”,随后在现实中化身为这个形象,并获得相应的能力。有点类似魇虫在现世的拟象体,他们所塑造、所扮演的这个形象细节越丰富,越趋于真实,对现实的扭曲、固化能力也就越强。 这听起来似乎是一个可能性无限的职介,理应会有许多魇师趋之若鹜——但事实相反,凡是对各职介能力有所了解的魇师,都对“演绎者”弃之如敝履,在黑市上演绎者的魇囊甚至是折价出售。 因为根据不完全统计,吸收某职介的魇囊,成为这个职介的可能性也会更高。 虽然理论来说,吸收魇囊时除了主职固定外,辅职是随机获取的。 也因此出现了一系列吸收魇囊前的玄学操作,像是一个月内故意去踩霉运来平衡运气到吸收魇囊时一抽就中之类的。 据说曾经有个倒霉蛋听信这点后买了好几条狗在家放任大小便,三周后买了个魇囊正要吸收,却被邻居以过于恶臭为名报警,警察来搜查就直接把他给逮了,然后就没人再见过他。 究其原因,并非因为“演绎者”太弱,而是因为“演绎者”太难。 你得欺骗自己确实是这种人,相当于强行使自己去改变、去相信、去前进,成为理想中的人物——但现实中又有几人有如此强大的自信和自律? 自大狂傲和自命不凡容易使人盲信,放在一般人身上是种愚蠢的品质,在演绎者中却反而是种优秀的心性。 但如果说演绎者的噩梦阶是只要你闭目就能一路走过去的隐形吊桥,那化魇阶就是需要相信只要悬崖底下有河流或者草堆就不会摔死的信仰之跃了。 综上所述,演绎者是一个可以变化成自己理想中形态的职介。 那么,这个男人,又是怀抱着怎样的理想,才会化身为眼前这头丑陋的鱼人? “嗯?怎么不说话,你可没有律师帮辩诉,现在可是说一句少一句了,确定不从死神那多赚几句台词?” 紧接着他身上的蛛丝开始收缩研磨,鳞片四裂、皮肤绽开、血流成河。 黄皓双目圆睁,鱼脸坚毅,纵使身体被细密的蜚影蛛丝勒得血肉四溅,也不哼一声,若是放在影视片里方晙肯定会为这种硬汉之举赞叹一声“真男人”,然后开始期待反派要怎样撬开这张蚌嘴。 方晙没有继续追问,反而抬头打量着四周,仿佛初来拜访的友人般闲谈。 “诶,说起来,你这里还挺有模有样的嘛。我本来还以为一个死宅独居的地方肯定蟑螂娘成群,屎壳郎天堂,但你这里倒意外的干净。” 他的视线掠过空荡荡的茶几、柜子和电视机,然后是满墙的孔洞和满地的碎屑,簌簌落下的墙衣粉末铺满地面,连铁门都被多打了几个孔,方便不同身高的人看到门外。 这里看起来像是刚经历了一场激烈枪战,然后射枪的那方被渔网制服了,听起来像是什么黑色幽默,或是带着隐喻的成人小电影。 “那台液晶电视挺贵的吧,怕不是得上万,这随手就被你毁了,也还真舍得啊。”他动了动鼻子,“你今晚吃牛肉了?闻起来还是上等的牛肉啊。哦豁,还有海鲜的味道,是大闸蟹吗?这小日子挺舒适的嘛。” 方晙双手拄着破烂不堪的黑伞,用伞尖戳了戳那张鱼脸,一脸和蔼、笑眯眯地朝着黄皓:“那些邪教是给了你多少钱,才让一个废物也能活得这么滋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