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晙站在503房门前，一只拇指大的蟑螂在脚边舞动触角，打着招呼，毫不惧人。若是在光亮些的地方，就能看到它甲壳上组成“目”字的纹路，以及在视野看不见的身子底下，还用近似体色的彩笔画了一个“役”字。 她的职介是虚言使为主、造梦匠为辅的“戏言玩家”，能通过制造出“游文”，来达成各种神奇的效果，类似于“文出法随”。 一片片阴影如同树根脉络又像是蛛网一般埋入地面之下，从方晙脚下悄无声息地蔓延出去。 方晙把视线转回身前，里面传出电视节目的声音。 “叮咚。” 他举起雨伞，用伞尖按下门铃的瞬间，敏锐的五感就捕捉到里面有人动了。 “叮咚。” 里面的人没有出声询问，而是站起身来，似乎有些迟疑。 “叮咚。” 虽然脚步已经极力放轻了，但这人显然没有相关经验，硬底拖鞋和地板相触的声音，在方晙集中精神的耳中清晰如寂夜出殡，唢呐震天。 里面的脚步以极为谨慎的速度朝大门迈进，方晙试着代入里面人的想法。 漆黑无月的寂夜里，门铃忽然以一定频率不断响起，门外又没有叫门声，而你又确定不会有哪个朋友会在深夜拜访——因为你根本没有朋友。 难不成会是哪个推销员大半夜了还如此敬业上门推销业务？ 这个时间段还推销的，估计是助眠相关的：要不就是推销药丸的，要不就是推销人的。 前者就不用了，要是后者一开门直接扑上来该怎么办？ 咱可是清白人不干这种事的啊，但奈何身子骨弱抵挡不了对方用强，再加上人家大姑娘晚上还兢兢业业工作要是狠心拒绝了也不太好，也就只能无奈接受了。 总不能是邻居上门借卫生间沐浴吧，隔壁可是六七十的大婶儿了，这借不借有点犯愁。 毕竟身子板感觉会吃不消。 就在方晙百无聊赖地替对方脑补着时，猫眼一暗，脚步声终于停在了门前。 方晙把伞尖从门铃移开，阴影汇聚伞尖凝成尖刺，对准猫眼。 狠狠捅下！ 猫眼碎裂开来。 可惜没见血，一片阴影从伞尖蔓延出去，攀附到内部的门锁，嗒的一声把门锁解开，方晙伞下猛地一使力把大门直接推开。 而门后的人影，早已被吓得退到电视机前。 那是个消瘦的男人，一头黑发杂乱散开，忧郁感比照片里的更甚，不过因为那张脸的关系，这种颓废感非但没有拉低分值，反而给他带来一种历经尘世的沧桑意味，更容易勾引无知的小学妹。 经过电脑处理的照片方晙没怎么在意，现在当面一看，连他都不得不承认，这家伙确实长了一张就算穿上乞丐装都会引领时代潮流的好脸蛋，难怪会被上司骚扰。 不过比起这个更值得在意的，是长袖衬衫下暴露出来的些许皮肤，上面纹了鳞片般的刺青。 “晚上好啊，冒昧打扰” 方晙面露微笑，把雨伞抽出，大步踏入里面，左手一挥，几根锐利如针的影刺朝他脸庞飞去。 “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雨伞在身后一摆，嘭的一声把铁门重新带上。 男人身子一闪，敏捷地躲过攻击，影刺没入木架后的阴影。 他死死盯着今晚的不速之客，那漆黑的打扮映入眼帘令他联想到什么，瞳孔骤缩，快速从衣领内抽出一张怪异的鱼脸面具，戴在脸上，身体迅速变化。 那张面具竟似本就是他原来面目般鲜活起来，眼睑闭合间已然变为圆睁鱼目，嘴部变宽前凸，往真正的鱼人模样蜕变。 一头杂乱黑发如海草般无风浮起，脖颈处增生的鳃发出“丝丝”的声音，双手十指骨骼粗大延长，指甲锋锐如刀，指间还有还连着肉蹼。 他身上纹着的刺青骤然立体起来，一片片亮蓝色鳞片浮现周身，如铠甲覆盖住全身肌肤，露出狰狞可怖的异类模样。 一股曾经追捕过的海腥味扑鼻而来。 目标确认。 对方就是多起凶杀案的犯人，代号“鱼人”。 方晙虽然对牛皮糖搜集信息的能力有信心，但他对这个搭档的人格却毫无信任之意。为了避免有一天被坑骗杀错人的情况发生，他总会以自己的方式来再次确认下目标。 对目标进行问询来确认是种费时费力的事，更别说如果被聪明的目标看出你没完全确定他的身份而不敢痛下杀手时，就算在进行威吓时也会故意不加反抗，故作伪装，让你无从下手——方晙就曾吃过这种亏。 所以他吸取教训后，每次上门都会直接威吓加动手二连击，让目标以为你已经确认了他的身份，逼他在神经紧张下直接现出原形。 这招屡试不爽，自此后他就喜欢上踹门送礼交际法。 “上次一别，想我没？” 蜚影化为荆棘在黑伞上一层接一层包裹，形成一把狰狞的黝黑长枪，方晙二话不说，直接欺身而上，长枪游走间气流隐现，如鱼游水中，荡出波纹朝鱼人飞甩而去！ 鱼人的反应也甚是快速，往旁边茶几一碰，沉重的木质茶几忽然完全液质化，并如同被掀起的浪头般携着巨大的动能翻飞而起！ 而在离开鱼人触碰的瞬间，液质化的茶几又变回固体，但动能却没有丝毫削减，于是就分解碎裂成无数的木刺，朝前方凶狠攒射而去！ 方晙攻势一收，雨伞嘭地张开，木刺浪潮撞上伞盖，发出沉闷地撞击声。 而鱼人又如法炮制，触碰茶具、茶柜、电视，于是这些东西无论是怎样的物质，木头也好玻璃也罢，塑胶抑或金属，全都液质化，并如同浪潮般涌起，又在空中分解成无数碎片，化为纷杂的致命暴雨朝方晙密集射来。 黑伞上覆盖的荆棘早已化成更厚实的榕树根节，但就算如此也承受不住渐大的雨势，开始有碎片撕开伞面，划破方晙肌肤。 方晙想要闪避，但奈何空间局限，浪潮攻势又密集，根本腾不开手脚，似乎只能加紧防御，等待对方攻势稍歇，或者撞开身后房门，暂且撤退。 但就在鱼人不断把家具化为浪潮，靠近墙面，准备把电视机旁的木架也液质化时，木架后的阴影处却忽然射出三根影刺，刺入他的脖颈。 虽然这难以造成什么伤害，那滩阴影甚至不过两秒就被鱼人自身魇力净化掉，三个流血的创口也在肉眼可见恢复。 但这停滞的瞬间，就足以让方晙捉住时机。 他倏然收伞，灵敏地朝墙边一跃，避开残余的浪潮撞击的同时，朝墙面一踢，整个人如炮弹般朝鱼人冲去！ 而那把缠绕上一层接一层蜚影荆棘的黑伞也如长枪般朝敌人长刺而去！ 但那鱼人丝毫不惧，甚至迎面而上，如同一尾真正的游鱼般双脚往地上一弹，脚下地面顿时化为浪潮，推动着鱼人的身躯反朝方晙直跃而来！ 二鱼相逢，荆棘黑伞先一步刺中鱼人的右肩，却没有正中实处的反馈，居然被鱼人右肩一缩一动间偏开力道，还借着鳞片的滑溜使黑伞的攻击偏移开去，虽然上面增生的荆棘还是带走了一片血肉，但仅仅如此显然无法阻止鱼人的攻势。 ——那自然不会仅仅如此！ 无数荆棘从黑伞上爆射而出，撞入鱼人身体，虽然大多被鳞片偏移开去，但骤然爆发的力道仍然撞得鱼人迸射的身形一歪。 方晙紧接着松开伞枪，站稳地面，身子一扭，借着力道左腿迅速往上一弹，正中鱼人胸腹，把它踢飞了出去。 伞枪脱手而出，空中碎裂的鳞片反射白光，鱼人的身体被踢得撞向墙壁，但在撞上之前，鱼人已经在空中一个鲤鱼翻身，稳当地半蹲在沙发上。 方晙伸手往脱手后变回原样的雨伞一招，一条蜚影如索射出，把抛飞的黑伞重新带回手中。 他松了松左脚，感觉踢得不够劲，显然力道又被偏移开许多。 虽然之前方晙跟鱼人有过一次遭遇战，但那时这滑溜的家伙一触即逃，毫无恋战念头，所以两人对对方的手段都不算熟悉。 现在的交锋，只不过是互相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