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将村子围了,谁放走一个逆民便拿自己的脑袋顶上!” 枣木村外,谭力显然忘记了自己助手的身份,他高声吩咐着,完全不顾贺连城的感受。 “贺大人,村子里十分凶险,我看您还是守在村外,静待佳音吧。” “谭大人,老夫” “贺大人放心,这功劳我不贪,拿了凶犯自然您是首功!” 谭力没有给贺连城辩说的机会,他快速下马,带着百十名兀儿赤摸进了村中。 其实贺连城心里明白,自己已经被高荷恩和谭力怀疑了,内心慌乱的他跳下马来,心中盘算着如何为徐延送去消息。 没一会,村中便传来了悲惨的哭喊声,贺连城决计不再等候。 “如今谭大人只带百人入村,老夫心中过意不去,入村前去相助;汝等在此守候,万不可擅离一步。” 一位兀儿赤支吾道:“大大人,谭大人临走时特意吩吩咐,您还是留留在这” 贺连城大怒之下,将那名手下掌掴在地,喊道:“老夫这身本事,可不是用来等的!” 说罢,贺连城便飞身入村,此时他也顾不得许多,奋起双足直奔向徐延的宅子。 屠杀正在进行,鲜血或喷溅在墙上,或流入到沟渠,那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压得贺连城喘不上气来,脑袋似是快要胀裂。 当贺连城猛地翻过院墙,他一眼便看到屋里的徐延和陆适庸正在收拾行囊,显然是听到了外面的动乱。 见到贺连城赶来,徐延擦了擦额上的汗珠,低声问道: “他他来了?!” 见贺连城摇了摇头,徐延这才长舒一口气,不过双手却没有停住。 贺连城一个健步跳到两人身前,一边帮助整理一边询问陆适庸:“五年前,你去金陵府中,可曾与人一枚银铤?!” 陆适庸听到贺连城这般询问,身子不禁一颤,正巧被徐延看到。 贺连城不禁惨呼一声:“祸事,祸事!” 在两人的逼问下,陆适庸这才粗略说出当年自己帮助壮汉一事,贺连城听罢面色惨白,汗流浃背,对徐延说道:“那壮汉受不住高贼折磨,将适庸给咬了出来,好在那人并不知适庸名姓。只是高贼听到银铤,已经起了疑心,吩咐我们将村中年龄相当的男子全部捉回城中一一拷问,余者尽皆杀死。” 徐延同样颤抖不已,他此刻已无暇再去责备陆适庸欺瞒招祸,而是慌忙抓起墙上挂着的那柄平剑,一双怒目望向屋外。 “东西呢?!”贺连城慌乱地问道。 徐延指向了床榻旁的一面墙,贺连城心领神会,走到墙边催起内力,不多时双掌齐出,竟将墙上打出一个大洞来。之后贺连城竟在墙内取出一柄宝剑和一本用油布裹严的书册,陆适庸虽然好奇,但此时内心的恐惧已不容他再细细问询。 “你带着他抓紧离开,”贺连城将书剑交到徐延手中,双手颤抖的他竟然无法顺利抽出腰间宝剑:“我替你们拦住屋外那群墨奴!” 徐延看向贺连城,眼里已有泪意,他点点头,正要带陆适庸自屋后跳走,却突然听到院外传来叫喊: “小的亲眼见到贺大人翻到这家里去了,许久不见出来!” “将这家围了!”紧接着便传来了谭力的声音。 “来不及了,”贺连城惨呼一声,连忙推着两人向后面躲去,他低声告诉徐延:“看来今日你我须是要杀出一条生路来了!” 徐延的眼里第一次泛出杀意,他缓缓转头,看向身旁那名闯了大祸的少年。 “师父,我” “适庸,你可千万跟紧些” 陆适庸猛地抬起头,只见徐延眼中的杀意早已淡去,此时满含关切与担忧。 “徒儿跟紧便是” 陆适庸点点头,他不知道自己早已经因为恐惧而流下泪来。 贺连城当先跳出,正好落在了十名兀儿赤的身前。 “老夫搜寻多时,这宅子里的凶徒早已跑了,汝等留下几人在此守候,其余的人随我前去追拿!” 望着贺连城十分镇定,不明实情的兀儿赤纷纷点头,正准备收兵跟随,贺连城却突然抽出利剑,瞬间将其中六人的咽喉刺穿。 “祸事了,祸事了,贺连城反乱了!” “不走待何!” 话音方落,徐延与陆适庸便飞速跳出,最终在贺连城的引领下,三人逃到了村南,又杀死十四名兀儿赤后,匆忙夺了两匹快马,径直向南逃去。 不幸的是,为了保护惊吓过度的陆适庸,徐延在战斗中受了剑伤,腹中不住有鲜血溢出,但他却不许少年驻马。 三人奔逃了一夜,身下的两匹骏马已是口衔白沫、四蹄无力,但身后隐约传来的阵阵蹄声如同催命的鬼号,直让人心神不安,一刻也不敢停歇。 “吁” 贺连城突然拉紧缰绳,跳下马来。 “老贺,你”徐延有些惊讶。 贺连城没有回话,而是将自己那匹骏马让与二人,然后抽出宝剑,孤身一人向着后方走去。 “老贺!”徐延的声音已经哽咽。 “你带他走,”贺连城没有回头,语气严厉的命令道:“去钦州投靠大哥!” 徐延望着贺连城雄伟的背影,不禁湿了眼眶;未几他缓缓下马,忍着伤痛走到贺连城身旁。 “还犹豫什么,快走!”贺连城又是一声高喊。 徐延拍了拍贺连城的肩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说道:“老贺,你瞧我这副模样还能逃多久,怕是迟早要拖累了他” 贺连城同样惨笑道:“江南两路有不少官员识得我的模样,我若陪他南去更是凶险万分” 徐延回头望去,看到陆适庸一人呆坐在马上,两眼中既有担忧又有不安,一行老泪不觉间顺着粗皱的面颊滑落。 “前面不远便是饮马川了” 贺连城愣了一下,然后望着徐延,似乎明白了他的心意。 “哈哈哈哈哈!” 坐在马背上的陆适庸不明白,正处在万分危急的时刻,两人为何会笑得如此痛快。 “好,好,往后的路就由着那小子一人走了。”贺连城笑道。 徐延虽是担忧,却也无可奈何。 两人回身上马,陆适庸还以为二人变了主意,不禁欢喜。三人驱着两匹瘦马,飞速向南跑去,直奔向十余里外的饮马川。 路上,陆适庸环抱着徐延的腰身,听徐延给他讲了一个故事。 “适庸,你知道前面为何被唤作‘饮马川’吗?” “徒儿不知。” “三百多年前,那时大新国正值荒帝在位,蚊虻肆虐,暴政害人;北方的可丹人趁虚而入,曾一度率军袭破幽蓟、兵围洛阳。兵祸连天,百姓遭苦,胡骑就在中原大地肆意冲杀,相传可丹人的一支游骑最远曾涉足此处,因此太宗皇帝继位后,为了明耻奋勇,故而将此处命名为‘饮马川’。” 陆适庸点点头,却没有回话。 徐延继续说道:“十九年前,尨窟人攻破了洛阳,先帝率领残部南渡;可恨尨窟人步步紧追,始终不肯放过,先帝退至金陵后仍旧难抵胡贼凶焰,最后选择在饮马川力竭战死” 徐延又哭了,哭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到了” 徐延与贺连城同时勒住了缰绳。 陆适庸抬眼望去,看到这里是一片平野,尽是枯草,不远处躺着连片的残破巨石,显得极为荒凉,就算是东升的旭日与清澈的溪流,都没有将这里的生机唤醒。 贺连城眼里满是血丝,一脸上罩着甩不掉的疲惫;而徐延的伤口虽然止住了血,但其面色惨白,双唇干紫,看起来亦是尽显颓态。 陆适庸想去寻些野果,但被身后的徐延开口叫住。 “适庸,你过来。” 待陆适庸走到身旁,徐延自身后取过那柄宝剑,缓缓对陆适庸说道:“记得去年你以剑招胜我,我曾许诺赠你一柄宝剑,怎奈当时心有顾虑,故而食言;时至今日,我便将这书剑一并给你,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陆适庸见徐延双唇发颤,知道他伤势颇重,心里万分难过,站在原地始终不愿接受,悔恨着自己当年太不懂事。 “还不快些接过去”徐延又是剧咳两声,继续说道:“这书剑,你要仔细收好,不许舍弃;另外,切莫轻易在外人,尤其是武林中人面前显露。” 陆适庸一边流泪一边跪了下去,双手将书剑接过,早已无心观阅。 “咚、咚、咚!” 陆适庸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以此来表达自己记下了师父的嘱托。 “师父,我们抓紧赶路” “适庸,这两匹马你都带上。自饮马川南走便是丹洋湖,湖中有以鱼蟹为生的一对兄弟,哥哥叫做郜忠,弟弟叫做郜顺,你去投了他们,”说罢,徐延又自怀中掏出一个黑色的腰牌,上面隐约雕饰着一只乌鹊:“你将这块腰牌拿给他们看,他们自会寻船助你入海去往钦州;千万记住,到了钦州便去找宋远知宋军帅,他自会照顾你” 陆适庸拽着徐延的胳膊,哭求着让他与自己一同离开,但徐延心意已决,任凭陆适庸如何拉扯,他始终没有动身,反而将那腰牌快速塞到了陆适庸的怀里。 不远处又传来嘶鸣,贺连城转身来到徐延身旁,先是看了看这位受伤的老友,又看向哭成泪人的陆适庸,轻轻说道:“适庸,你该走了。” 陆适庸不肯答应,死活要求两人与他同去。 徐延缓缓起身,抓住陆适庸的两臂,柔声说道:“适庸,从小大大,你始终是个乖顺孩子。这一回,你再听师父最后一次。以后,师父便不再管束你,任你自由自在,许你去做一心向往的大侠。” 陆适庸跪了下去,抱着徐延的双腿,死活不肯松手。 徐延轻叹一声,与贺连城相视片刻,两人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贺连城悄悄走近陆适庸,趁其不备,以极快的手法在陆适庸后背猛点几处,陆适庸竟如中了蒙汗药一般,全身瘫软下去,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只能干瞪着两眼,任由泪水滑出眼眶。 贺连城将陆适庸藏在几块巨石之间,轻轻拍了拍他的胸口,临走时轻声嘱咐道:“小子,待会好好看着,老夫教你一招,千万记住了,日后若是遇到自己也无法战胜的恶人,这招保准奏效,但” 贺连城没有把话讲完,终是轻叹一声后转身离开了。 可是没多久,贺连城又转身回来,只见他再次俯下身子,脸上泛起自信的笑容,缓缓说道:“对了,小子你记住,老夫待会教你的这招名叫‘逸龙破云’,是老夫自己起的,日后若再有人想要你换个叫法,可千万不能如了他愿,轻易将这好听的名字改了口。” 贺连城大笑着走开,笑声中满是豪情与悲怆。 “老贺,你没告诉他剑的名字吧?” 贺连城将坐在地上的徐延扶起,回道:“没有,现在告诉他十分危险,想必那小子平安到了钦州,大哥自会告诉他的,连同他的身份一起” “哎,当年也是这里,先帝不愿独走,而是选择与众兄弟一齐拼杀,若不是你我有要务在身,想必早已随着先帝去了” “可惜你这武学奇才,正巧逢着乱世,只恨当年没有早将你荐于御前,不然那宝器从龙剑,早晚轮到你的手中。” “我能够在先帝南巡时驾前效力,此生便无有遗憾,倒是怕此回去了地下,面对先帝时心有愧歉” “当年先帝早有遗嘱,如今这小子不被俗务所累,也算顺了先帝心愿,所以你我二人此去交差,也算圆满。” “不,还差最后一步。” 徐延望着率先冲来的几匹快马,手中的平剑握得更紧了。